第6章 牵马慢行
萧晏刚走出宫门,看着那抹俏丽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眼神渐渐阴郁。
他这几日费劲心思做足戏份才在父皇面前求得了一道赐婚圣旨,为此不惜得罪了魏丞相,可结果呢?太后一道懿旨就抹去了他所有的准备和努力。
当日他急冲冲的进了宫,原本想看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只是不知李福才和他那个好弟弟萧峖究竟说了什么,父皇虽然脸色不虞,竟也就这样默认了,赐婚的事连一丝微澜都没再浮起。
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缘何太后的懿旨竟那样巧,刚好赶在了圣旨的前一刻,而且略显匆忙,不过……
萧晏冷笑了一声,太后这一步走得狠也没什么不好,他娶不得褚凉歌,其他皇子自然也娶不得,这褚家的势力,他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此刻萧晏看着眼前的褚凉歌,心念急转间顷刻就换上了一副笑脸,姻连不得,总还有别的路可走,他可不会被一道懿旨就阻了前行的路。
“褚夫人、褚小姐。”
褚凉歌微一愣神的功夫,萧晏已经走到了近前,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温和地同他们打招呼:“褚小姐可大好了?”
“劳四皇子殿下挂心,小女已无碍了。”褚母沈月华拉着褚凉歌连同易寒一起准备朝萧晏行礼,只是礼刚行到一半便被他止住了。
“几位免礼。”萧晏客客气气淡笑道,“刚巧今日父皇赏赐我一根千年人参,原想亲自送到府上给褚小姐调养用,不想在这里就先遇着了,既如此,周良……”
他抬手朝身后招了招,脸上一副和之前一样关心褚凉歌的神色,乍看之下好像全然不知赐婚圣旨被挡的事情似的。
易寒打量着萧晏的神情举止,眼神微暗了暗。
连沈月华都觉得萧晏的反应太过豁达自然,只有褚凉歌知道,萧晏是那种永远戴着面具的人,人前一副微笑谦恭的样,人后却比谁都阴狠毒辣。
“补品就不必了,多谢四皇子。”褚凉歌眼里闪过一抹嘲讽,语气淡漠疏离地打断了萧晏的话。
萧晏微微一愣,眸中闪过一丝阴鸷,不过只一瞬便又恢复了神色:“其实论理此刻我该叫你一声皇妹的,皇妹实不必同我这么客气才是。”
皇妹……褚凉歌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也不自觉带了一些冷意,今生和萧晏的任何一丝瓜葛都让她觉得恶心无比。
她嘴角噙着一抹讽笑,到底没忍住心里的不屑和嫌恶:“凉歌不敢,四皇子若是盼着凉歌好,还请以后少挂念我些,殿下没听过么,被一些小鬼惦久了,就是好人也要生病的……”
“凉儿!”沈月华被女儿这话吓了一跳,急忙低斥了她一句,哪有这样暗讽一个皇子的,这传进宫里可不是小事。
萧晏一顿,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眸中阴云骤起,脸色一寒道:“你……”
褚凉歌丝毫不怕,且不说她如今是安乐公主,就算她只是褚凉歌,萧晏也动不了她。
不过她虽不慌,有人却慌了。
易寒身形一动,早在萧晏脚步微抬想要上前时,他就已经挡在了褚凉歌面前。
褚凉歌眼前阴影盖过一瞬,待再看清时,视线中已全是易寒的背影。
他将她护在身后,将前面的一切危险挡得严严实实。
看着他宽阔的肩背,一瞬间过去的回忆和前世的记忆纷涌而来,一幕幕里全是易寒留给她的背影。
她打小便爱舞刀弄枪,幼时不知轻重总是闯祸,每次爹爹责罚她时,易寒总是挡在她身前,跟爹爹说是他的错,那是她记忆中易寒唯一会说的谎话。
后来她武功尽失,有段时间她心里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就爱往马场跑,有一次惊了马,她被烈马甩下时,是易寒飞扑过来垫在她底下,护得怀里的她毫发无伤,她那时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跟上来的。
回去的时候,易寒说什么也不准她再骑马,他牵马在前,她坐在马上,才恍然看见他背上被尖利的石子划破的痕迹。
回家路上,马走得很慢,她唠叨了一路,他听了一路。
再后来她嫁给了萧晏,之后那些年里意外和凶险更是数不胜数,每一次都是易寒挡在她身前。
前世萧晏曾让她劝易寒,说他有领兵打仗的才能,做侍卫太埋没他了,她心里也这样想,便去了。
那天她找到他时,他正站在太阳底下认真的洗着马鞍,待她说完来意,他却连犹豫都没有,只摇摇头说他庸人一个,不喜杀戮不爱功勋,也没有建功立业的抱负。
她记得那时她满是疑惑地问他:“那你总有想要实现的心愿吧?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他笑了下,先是看她,后又低头看着洗净的马鞍,语气温柔而坚定:“毕生所愿,唯牵马慢行尔。”
回忆的画面停留在易寒最后那句话上,紧接着就被萧晏冷寒的声音打断。
“一个哑巴家奴而已,也敢挡在本宫面前?”
易寒不言不语,只手臂伸开,单这一个动作足以表明他的决心。
萧晏眼神一厉,手已按在腰间佩刀上,他可容褚凉歌对他冷面冷语,那是因为他需要这颗棋子,不得已而为之,不代表会对褚家所有人都有如此耐性。
褚凉歌对他再了解不过,此时看着他的动作,当下心里一跳,快步上前挡在易寒前面,沉着脸怒视萧晏:“你想做什么?”
“凉儿……”沈月华眼见事情发展成这样,急忙上前拉过女儿,又低头对萧晏行礼致歉,“殿下息怒,是小女和小徒不懂事,还请殿下宽恕。”
萧晏看着沈月华,眼神闪了闪,是他急切了,如今的形势,他不该得罪褚家。
萧晏目光在褚凉歌和易寒脸上一一扫过,深吸口气强自压下心中怨愤,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沈月华等他走后蹙眉看向女儿,刚想斥她两句,易寒已经迈出一步作势要下跪道歉,沈月华斥责的话便是一噎,这孩子总是如此,她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你们两个啊,要我说什么好?”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嘛娘亲。”褚凉歌笑笑拉起易寒,转而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和娘亲谢过太后就出来了。”
易寒点点头,视线悄然落在她拉着自己的纤细手指上,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
褚凉歌挽着沈月华的胳膊走进宫门,路上自然少不了被母亲训两句,她撒着娇应付过去,脑中却不由想起了萧晏刚从宫里出去的事来。
赐婚圣旨已过去几日,萧晏为何会在今日进宫?
而且她没漏看他从宫门出去时眉间隐含的喜悦……是前世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褚凉歌眉心紧锁着,片刻后倏然一怔停下脚步,她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巍峨的宫殿,心里却觉得既凉又惊。
前世在一个月以后,皇上下旨派萧晏赴麒麟山剿匪,不久后萧晏剿匪回朝向皇上呈报的说辞是山匪全灭,自那以后麒麟山也确实没有匪徒出现,可褚凉歌却是知道,他从麒麟山带回了一个叫岑麟的男人——原麒麟山的二把手。
岑麟虽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却有惊世奇才,他后来成了萧晏的军师,正因为有他在,再有褚家倾力相助,萧晏才能从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子成功登上皇位。
按照前世的时间,这件事原本应当是一个月后才会发生,所以她近来才没关注,可如今赐婚和册封公主两事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也可能很多事情也跟着提前了。
想到这里,褚凉歌清眸微闪,今生决不能让萧晏得到岑麟。
“凉儿?”沈月华见她停步,不由看过来,“怎么停了?咱们刚才耽误了一会儿,要快些才是。”
褚凉歌这才回神,对着沈月华微微一笑道:“好。”
……
慈安宫。
芝柔又朝门外看了一眼,仍未见褚凉歌的身影。
“芝柔,她们可来了?”缓慢的声音从锦榻传来,芝柔姑姑连忙回身扶太后坐起,低声道:“还没呢,不过应该快了。”
太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芝柔站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打着扇子,一边道:“太后,您这道懿旨,可不知眼红了多少勋贵家的女儿呢。”
太后缓缓摇了摇头:“我怕的可不就是这个,若是还有旁的办法我哪能这样仓促,只是……”她叹了口气道:“那天实在是太急了些。”
“是啊,七皇子一个劲儿催着,那头李福才都到了将军府,谁有心思再想出一个更好的啊,您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芝柔宽慰了几句,却又蓦地想到些什么,打扇子的手都慢了下来,她蹙着眉头犹豫了片刻道,“太后,还有一事……您可注意当时七皇子的神情了?”
“嗯?”
芝柔顿了顿,又仔细想了想三日前的那一幕,才担忧道:“奴婢总觉得,七皇子似乎太急切了些,若只是因为凉歌向他求助,其实大可不必,而且那道旨意一下,七皇子他……”
她没说完,太后就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叹了口气说:“这就是为何我要封凉歌为公主了,她可以是公主,但永远不能是皇子妃,开头错了,后头一切便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