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时日无多
月灵真人在他穴道上扎了几针，谢堂燕安静了几分，端坐在榻上，晦暗的眼眸中空无一物，脸上隐隐能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故宣竹快步走进来，他看到玉席上不成人形的青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朝一旁的月灵真人行礼：
“真人。”
谢堂燕看到他，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来了？”
“好久不见。”
故宣竹迟疑地看着他：这是在同我说话吗？
“亲爱的——”
“哥哥。”
谢堂燕没有张嘴，这个声音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像是在笑，又好像在哭。故宣竹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握住剑柄的手微微发抖。
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除了不知所踪的摇光真人，他只隐晦地跟风师师提起过他在云阴的家。在他说起的故事里，他总是刻意省去一个人的名字。在最开始，这种隐晦是为了保护他那卧病在床的病弟弟，后来，完全是因为他想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这一个人的存在。
“好伤心，哥哥这些年一直躲在青城山上，我想见你一面都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我死了这么多年，哥哥还记得我吗？”
沈康时看看故宣竹，又看看谢堂燕，下巴都要惊掉了：故师兄和谢堂燕是兄弟？这两人长得也不像啊！
他分明记得他亲手杀了故岭枝，还将他的尸骨埋在一处荒地里。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处荒地兴许已经长满杂草，就算他再次回去，也不一定能认得出哪里才是他埋故岭枝的地方。
“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一只虫子从谢堂燕的眼眶里爬出来，发出咯咯的笑声，像一个天真无忧的小孩子。“当然是为了送哥哥一件礼物。”
“哥哥忘了吗？你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一封信，那时候我浑身都很难受，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写给你的回信一直没有寄出去。但是没有想到，哥哥居然提前回来了。”
“我那么想你，可是哥哥真的是十分无情啊。”
谢堂燕从怀中拿出了那一封沾满血迹的信，咧开嘴笑。
故宣竹没有接。他不想确认故岭枝真的还活着。
月灵真人见状，封住他的五感，将蛊虫从谢堂燕眼眶里取出来。
可是谢堂燕并没有如她所预料的清醒过来，数道黑纹从他受伤的眼睛下长出来。这种气息，是魔气！
故岭枝将她的手缝合的很好看，没有留下一点伤疤。虽然只修复了一条手臂。风师师瞬间觉得人生又有了希望！
故岭枝今天看上去也很开心，风师师怀疑他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得逞。
时日无多，时日无多。
风师师不想坐以待毙，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去血雾谷？”
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故岭枝为什么没有死。但是她的小命现在捏在他手里，万一惹故岭枝一个不高兴，撂担子不干，那就是真的倒了血霉。
“一开始是想让他们帮我补个心，但是他们动了歪心思，想控制我为他们所用。再加上种种琐事，就在血雾谷留了很久。”
血雾谷竟然和魔族有牵连吗？
故岭枝在烛火上烧热了刀，在手帕上擦了擦，又来开风师师另一条手臂。刀片上留有余温，倒是故岭枝的手，冷得像死物一般。
很多时候，她都会感觉，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一个死人。
“那鲛人，是怎么一回事？”
故岭枝手下一重，剔除掉连着骨头的一块血肉，痛得风师师一阵惊呼。偏偏始作俑者看上去毫不在意的样子：“故宣竹没有跟你说过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吗？”
“没有。”都是修行之人，应该放下前尘往事。
“除妖师，知道吗？”故岭枝面色不变，语气却含带着几分冷意。
随着故岭枝的叙述，风师师想起了书中故宣竹的独白。
“从我记事起，我的父母一直活得谨小慎微，生怕引人注目。听故宣竹说，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搬过来的。”
身为兄长的故宣竹知道，他们是来避难的。
“我从未觉得，我们和镇上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镇上来了一个卖小玩意的行货商。”
对于外人的搭讪，故宣竹很警觉，拉着故岭枝就要离开。其实是第一直觉，他觉得这个异乡装扮的男人不是好人。
可是故岭枝很喜欢货架上的竹蜻蜓，撒娇打滚，哀求他买一个。故宣竹觉得，父亲和母亲都对岭枝太过宠爱了，所以平日里他就扮演了一个严厉的兄长角色，强硬地拉着故岭枝走了。
镇上每个小孩手里都有一只精致的竹蜻蜓，故岭枝委屈得去找母亲哭诉。
母亲牵着只有她膝盖高的故岭枝，穿过三条巷道，找到旅馆里正欲动身前往下一个小镇的行货商。
故宣竹记得，故岭枝回来的时候很开心，手里拿着两个竹蜻蜓，十分神气：“小气鬼，我帮你也带了一个。”
“其实那时候我应该听他的话，毕竟他的直觉总是很准。”故岭枝格外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往事。
那天之后，故岭枝就一病不起。身上长出像鱼一样的鳞片，浑身散发出鱼死掉之后腐烂的臭味。父亲把家中每个地方都清扫了一遍，最后，在一只竹蜻蜓的身子里，找到了一片深蓝色的鳞片。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提起妖的事。他说，他曾经杀过一只鲛妖，恐怕是那只妖的同伴来寻仇了。”
父亲年轻时是正音寺的弟子，是一名优秀的除妖师。人族对妖族极其恐惧，对于混迹人界的妖族，除妖师的任务是对其赶尽杀绝，以此维护人界的秩序。
但是数十年的修行中，父亲开始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怀疑。妖族，难道没有善类吗？他们杀的那么多只妖怪，难道全部害了人吗？
迷茫之时，他辞去了除妖师的身份，带着母亲隐居山林。
正音寺，在他离开后的一场大火中，烧成了灰烬。妖族开始疯狂报复有血仇的除妖师。
父亲深感不安，隐姓埋名，举家搬迁到云阴。
“那只鲛妖的魂魄附在我身上，吞并了我的神识，已经与我合二为一。”
魔念深种在故岭枝神识，怨念极深。父亲做了一个决定，他给青城山的道长修了一封书信，希望能彻底将他身体里的魔除掉。
他的决定就是杀了故岭枝。
他绝不会放任魔种出来害人。
因为他是那么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