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褚泽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院内烛火都燃了起来,被风吹得有些晃。
应宝音本来在看褚泽送来的那本《韦家族学手记》,但是看着看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暑和贝子从下午说错了话开始,就在应宝音面前战战兢兢怕她发脾气。看她睡着,只轻手轻脚给她披了一个毯子,也不敢叫醒她。
褚泽匆忙进来,就看应宝音趴在自己放在卧室的书桌上睡的正沉,手里还捏着自己送的书。
他脸上就多了些柔和的笑意,感觉一整天的紧张疲惫都不见了,心中仿佛有温暖的烛火在跳跃,口中轻轻呢喃道:“真乖。”
他从怀中拿出两只红绳七色石手链来。
今日为了查去过郊外接生的那个稳婆,他颇费周折。有一个稳婆又接生又说媒,家中在观音像前供了一吊红绳手链。那稳婆说,这些是她亲手编的,专门送给那些由她牵媒拉线顺利成亲的小夫妻。
良缘得永蒂,恩爱两不疑。
他厚着脸皮讨了两个,还被那稳婆打趣了半天。
褚泽轻轻抽走应宝音握住的书,想要将那手链悄悄带在她手腕上。七种颜色的小石头都在他怀里暖得热乎乎的,碰到皮肤也不凉。
但是一阵呜咽的风拍过窗户,却把应宝音惊醒了。
应宝音懵懵地睁开眼,看到褚泽手中的手链,好奇地接过来对着烛火看了看:“这是什么?”
褚泽被抓个正着,遮遮掩掩地说:“今日在路上买的,说是保平安。”
应宝音还以为褚泽在暗示她少用金手指,便皱了眉头委屈地看向褚泽:“我最近什么都没做。”
褚泽有些微怔,连忙说:“我并无他意,只是觉得这个手链……好看,寓意又佳,以为你会喜欢。”
应宝音这才点头,自己将手链带在了左手手腕上。
“好看吗?”她晃晃手链。
褚泽看她细白的手腕被鲜红的手链绑着,上面是各色的小石头,更衬的肤色如玉,十分动人:“嗯,好看。”
只是说了是保平安的,自己怀中剩下的那个就不好再拿出来戴了。
无妨,他会有更好的时机。
应宝音拨着手腕上的石头,试探着问:“今日去查出什么了?”
褚泽知道她关心这些事,就对她全盘托出:“当日去给禾奴接生的稳婆已不知去向。但是她事后曾和同行言道。禾奴的母亲相貌秀美,风姿清雅,言谈举止可以看出是读过书的。从那稳婆进府待产,就和禾奴的母亲一起关在一个偏院,来往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小斯进出。”
“看得这么严?怕人发现?”
“是。稳婆还与人讲,那女人生下禾奴后,并无喜色。反而伤心地哭个不停,说’唯愿我儿似禾麻菽麦,潦草常存,野长此生。’便给孩子取名叫禾奴。”
哪个母亲不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富贵无忧,怎么会希望女儿像野草呢?
应宝音想了一会,分析道:“她盼着女儿命硬,活得久一点……那这个女人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吗?她是怎么死的?”
褚泽答:“死因还未查明。但是此人的身份,我猜测应该是五年前被流放至北部极寒之地的卢大人家的小女儿,卢玉贞。”
应宝音不知道褚泽去夜会了吴则免,拿到了关键信息,只觉得褚泽这进度也太快了:“啊?身份都查出来了?”
“卢家遭难之前,卢玉贞就与元不仪暗中有往来。我便去找了当时押送卢家的衙役。”
“他们说押送有问题?”
“不,这些衙役都不在城中了。这样反而更有古怪,接生的稳婆、押送的衙役、都在禾奴出生后同一个时间消失。而且在那之前,流放边疆的卢玉贞也病死途中,尸骨无存。”
信息量太大,应宝音连忙说:“你停一停,我捋一捋。你的意思是说,元不仪把要流放的卢玉贞给换了。把真的卢玉贞藏在自己家还让她生了个孩子。被流放的那个是假的卢玉贞,早早去世了。禾奴出生以后有人怕这一切败露,弄走了稳婆和衙役?”
“是。”
“我有两个疑问。一、为什么要留稳婆一命让她到处说呢?按照元不仪那个变态的性格,当时生下孩子后不久应该解决她么?二、稳婆和衙役都不见了,也没人说出卢玉贞的身份了,那她还能被谁害死呢?而且这原因还是与你大哥有关?”
提到大哥,褚泽狭长的凤眸暗了暗,“若有一个人,与我褚家旧怨有关,又与元不仪的妻子有关,那这个人,就是元承佑了。”
应宝音小手一抖:“被……被花铲杀的那个元大人?”
“是。”
应宝音给自己倒杯水压压惊:“让我们毫无证据地大胆推测。是元大人害死了卢玉贞!”
“只怕,与卢家流放也与元承佑有关系。”
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应宝音再大胆也推不出来了。
不过她对褚泽刮目相看了。不愧是男主,她两天刻了个盘子,他两天查清了一个生母不详孩子的来历。
看来褚泽已经……完全不需要她了。
可是她也不想就坐在家里绣花看书啊。
她眨巴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有些期待地看着褚泽:“明天还要出去吗?”
“明天想去大理寺见大哥,询问他卢家之事。你可愿陪我同去?”
“陪!”
她答得脆生生,响亮亮,心甘情愿得不得了,一下子就把褚泽惹笑了。
“好,你我同去。”
半夜,风势渐大,竟开始噼里啪啦下起雨来。雨点如珠如石垂直砸下,在房顶屋檐上哗哗作响。应宝音被吵醒,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晒着的颜料盒,急忙下床。
小暑守夜,听到应宝音的动静,连忙迎上来:“这么大雨,姑娘要出去吗?”
“是,我还在后院晒了东西呢。”
“姑娘等等,我去给姑娘找把伞。”说完赶紧冒雨出门了。
应宝音不知小暑什么时候能回来,等她找来伞,她的桐油不就白刷了。
三天又三天,她要什么时候才能还这个人情啊。
思及至此,她干脆穿着雪白的中衣,披了一个带帽子的披风,也冲进了雨幕里。
应宝音一路踩水小跑,越过花园,来到后院的架子上找到了那个被淋得湿哒哒的颜料盒。
“我为了让它晒得干,还放在最上面。我是猪啊!”
她踩着木堆去够那颜料盒,没想到脚下湿滑,手慌乱一抓,蹭到了一颗钉子,鲜血顿时涌出又瞬间被雨水稀释冲刷。
应宝音抓起颜料盒小心翼翼下来,看到了自己左手手腕上的七色石红绳手链,“本该有一摔的,没想到只划破了一个小口子。看来你真的保平安呢。”
她抱起颜料盒又一路跑了回去。
跑到院子里,就看到门口放了一把滴水的伞,应宝音以为是小暑用的,冲进房间便说:“我去找我的颜料盒了,被水淋了个……透……”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褚泽正站在房内皱着眉头看着她。
应宝音浑身都被打湿,披风内雪白的中衣贴在身上,额发一缕一缕地滴着水,一张小脸上全是晶莹的水光,如出水珠贝一般纯净可怜。
褚泽跨步就要过来:“去了哪?怎么淋成这样?”
应宝音立马将那刻着乌篷船的颜料盒藏在身后,步步后退:“你不要过来……我,我太湿了,我换个衣服再和你说话。”
她绕着褚泽进了内室,又放下两边的帘幔做遮挡。
褚泽眉头皱痕渐深。
那盘子是颜料盒?可她为何要藏?
虽然有厚厚的帘幔遮挡,但是内室中拉凳子的声音,开盒子的声音,打喷嚏的声音,不知为何吸气的声音却不断传来。
应宝音将那颜料盒和那幅迎春图一起放在了褚泽衣柜上面的盒子里。又想把凳子搬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好家伙,一路水迹,全是从她湿哒哒的身上滴下来的,完全是窝赃路线图。
她换了一套新的中衣,又拿毯子抱住滴水的头发,才从帘幔中探出一个头来,像是土地中刚刚冒出的小芽。
“这么晚了,你过来有事吗?”
褚泽并无要事,他只是讨厌下雨。
下雨天会让他想起曾经被困住的日日夜夜,会让他感觉窒息烦躁,会让他……格外想见应宝音。
如今,应宝音掖掖藏藏,鬼鬼祟祟,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她不该对他有秘密。
褚泽沉着脸向前,抓着应宝音遮起来的帘幔微微用力一拉,就看到了内室乱成一团的场景:“藏了什么?”
应宝音嘴硬:“没藏,就是东西湿了,我收起来了而已。”
这时,小暑撑着油纸伞匆匆忙忙回来了:“见过二公子。姑娘你可回来了,肯定是淋湿了吧,奴婢给你擦擦头发吧。”
应宝音怕褚泽发现自己藏起来的盒子,边把褚泽拉远,边对小暑说:“没事,你去里面收拾一下吧。让二公子给我擦头发,来,我们来这边擦。”
小暑口中称是,但是手中的汗巾却不敢递出去。
二公子能屈就自己给姑娘做这种事么?
褚泽明显很愿意屈就。
他不再去细究那个颜料盒的事,非常自然地拿起小暑手中的汗巾,甚至眉眼柔和了许多地解开应宝音包着的头发就开始耐心地帮她擦起来。
小暑眼睛一时瞪圆,不敢多看,连忙去了内室整理。
暴雨如注,室内被巨大的雨声笼罩着,显得格外静谧。
褚泽站在应宝音身后,用汗巾一点一点吸走应宝音头发中的水,他有些薄茧的手指偶尔滑过应宝音的后颈,都能感觉身前的人不自然地抖一下。
他像是找到了好玩的事情,反复擦拭着应宝音两侧的头发,隐秘地放纵自己想要触碰她的欲/望。
应宝音忍无可忍,转身抢过他手中的汗巾:“擦头发要擦发根,你总擦一个地方怎么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汗巾在头上一通乱擦,擦得像只炸毛的小动物。
褚泽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黑沉沉的眼睛,将手指伸进应宝音的头发里,缓缓帮她梳理。
又湿又软的黑发滑动在他素白的手指上,黑白交映,亲密勾缠,看得人喉头发痒。
应宝音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头发,抬头看到他的眼睛就是一惊。
褚泽一露出这种专注到有些沉醉的眼神,整个人会进入到一种非常莫名其妙的状态里,像是醉酒了一样。上次他就是这么亲她的,喊都喊不起来。
应宝音赶紧将头发甩走,离他远一点。
手中之物骤然离去,褚泽有些不满,“你不是要我帮你吗?”
应宝音连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擦好了。小暑,可以休息了吗?”
“好了姑娘。”小暑抱着湿衣服从内室出来,她冲应宝音眨眨眼:“姑娘,全都整理好了。”
应宝音偷偷撇了一眼衣柜上面,明白了小暑的意思,感激地点点头:“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小暑看看房内的两个人,心想,二公子不睡书房之前,从不让人给他和应姑娘守夜的。所以今天也不用吧。于是她就机灵地说:“既然二公子在,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应宝音赶紧拦住她:“不对,褚泽睡书房。”
没想到褚泽只是懒懒地掀开黑密的睫毛,毫不配合:“不,我今日睡卧房。”
应宝音:“……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