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清晨的朝阳新升,街上带着凉意的空气中已经沾上了一丝早点的香气。
孟勤川走在长盛街上,侧头瞧着食肆中新蒸好的包子。
店主擦着手笑盈盈地揽客:“新蒸好的大肉汤包,客官来两个?”
“多少钱一个啊?”
孟勤川边说边理理头上蓬乱的灰发,不打眼地一扫,前两日跟着自己的那个尾巴还跟着呢。
“十文钱两个。”
孟勤川大惊,一双鹰眼嗖地一下射向店家:“啥?你这包子里包金子了啊,真敢要!”
店家忙回:“客官不知,咱这可是祈安城城最时兴的汤包,灌汤流油,软嫩鲜香。一口咬下去,啧,神仙都不做喽。”
孟勤川不吃这一套:“哼,那你等神仙来买吧。咱家可消受不起。”
他在港口卸一天的货,所挣也不过七八文。这两个包子加起来,竟要十文!抢钱呢!
不过闻着真香啊……
他娘的,等换出褚安出来,非要那小子请自己来吃它一大笼!
孟勤川紧紧腰带继续向着大理寺走去。
后面默默跟随他的是个方脸浓眉的青年人。
青年人见他脚步不停地走向大理寺,袖中微动,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已落入手中。
孟勤川感觉来人愈发逼近,转身进入一条无人的小巷。
拿着匕首的青年人见他消失,匆忙跟上。
进入小巷,孟勤川却消失了。青年人警惕地左右观望,冷不防从巷角的货堆里伸出一条腿,一脚把自己猛地踹到了墙上。
“狗东西,跟着你爷爷几天了。干嘛来了?”
方脸青年并不多话,握紧匕首又冲了上来,挥臂砍刺,刀刀致命,杀意毕现。
“小子,有两下子嘛!”
孟勤川不敢小觑,迎头对上。
那方脸青年刀极快,闪躲灵活,孟勤川则力大拳重,两人纠缠许久。
孟勤川抓住对方一个破绽,扼住方脸青年的右手,一个膝顶将人击得口吐鲜血。他手上愈发用力,几乎捏碎方脸青年右手的手骨。
啪嗒一声,匕首落地。
孟勤川心头一安:“小子,跟你爷爷过招,你还要多回家吃几年奶知道吗?”
青年低头喘息,孟勤川以为他降伏了。
谁知,青年左手一翻,竟是在孟勤川的遏制下,又摸出一把三寸左右的柳叶刀片,狠狠地扎向孟勤川颈处的动脉。
孟勤川背后凉气乍起。
生死一念间,他边闪头,边下意识地想用右手抓他的手臂,但是他的右边胳膊早就是两节勉强相连的木头桩子了。
噗呲,刀片扎到了孟勤川的脖子,又被狠狠地拉到锁骨。
青年人一脚踹开孟勤川,跌跌撞撞捂着胸口逃走了。
柳叶刀片当啷落地,沾血的地方已变的黑紫一片。
剧痛袭来,孟勤川看了一眼匕首,鹰眼恨的泛起恐怖的血丝:“狗娘养的,淬毒……”
他用一只粗糙的大手挤捏脖子上的伤口弄的血肉模糊的,试图挤出毒血,一边又艰难踉跄地向着大理寺走去。
“这他娘的,都答应褚家那孩子了……都答应了……”
阿大脚步慌乱地进了褚府,直奔褚泽的院子。
“二公子!二公子!”
他进了褚泽的书房扑通一声跪下:“孟老将军身中剧毒,在大理寺门口,去了!”
褚泽手中的象牙紫豪笔一落,慌乱的墨痕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
他厉声问:“怎会!”
阿大眼含热泪,不敢抬头:“小的跟着吕大人,见他匆忙赶回大理寺,也跟着去了。”
“只见大理寺门前好长的拖拽血迹,再询问周围的人才知。刚才有一五十左右的老汉,好似颈部被人刺伤,满身鲜血,走到此处突然倒下。”
“那老汉倒地后扯开衣袖,只推着自己木头做的右臂往前爬。”
“爬行数十米,人便去了。”
“大理寺值班的人来勘查收尸,说是中毒身亡。有一小官当场伏地痛哭,高呼’此乃忠武孟将军’。”
阿大哭着说完,以头扣地,长跪不起。
褚泽面色惨白扶住桌子,口中呢喃道:“是,他是和我说过,你们去找他的时候,身后跟着有尾巴。他不安,所以不跟你们走。”
他说着说着双眼模糊,双手扣紧桌沿,悲恨交加:“可是我没放在心上。”
褚泽大吼,一把推倒桌上的东西,“是我疏忽!害了他!”
发泄一番,褚泽深吸一口气,忍下背痛,沉声说道:“我现在就去大理寺,为孟老将军收尸!”
“褚泽。”应宝音有些慌乱地上前扯住他的袖子:“我与你一道去。若是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帮忙。”
她虽没有见过那位孟老将军,但是隔着房间听他谈吐叫骂却十分亲切,感觉他是真的对褚家好的人。
这么好的老人,还是位将军,却横死街头。应宝音心中也十分难过。
褚泽听她这么说,将她的手握入掌中。
不再多言,一行人立即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验尸房有些老旧,但是打扫的格外干净,日光从敞开的窗户里探入,轻轻落在正中央闭眼躺着的老人身上。
孟勤川的遗体已被仵作稍作清理,一张白布遮到胸前。
颈间的伤口连到锁骨,皮肉外翻,黑紫一片。
“应当是把柳叶刀,淬了冠蛇毒,死因也是这蛇毒。虽然伤口看着吓人,但是都是他自己抓的。老将军可能是想挤出毒血吧。”
老仵作眼皮一搭,说话不看人。
“听说值守的小刘大人已经带人沿路去追凶了。只是这尸体,你们要领回去吗?还是送去慈念堂?”
一些无主的尸体,会火化后送到慈念堂安葬。听起来是个慈悲的收容之所,但是灵位众多,又无人供奉,实则是个阴冷无情之所。
褚泽隔着白布,握着孟勤川的手,声音低沉沙哑:“不,我要把他带回褚家。”
老仵作这才抬眼清清楚楚看了褚泽一眼。
老仵作年纪一把,也是前朝过来的人,自然是听过褚连风和孟勤川两位将军的威名。如今见褚家潦倒,孟勤川又死的惨烈,心中凄然一片。
他看着褚泽,有些意愤难平:“你大哥本来就是被冤枉的,如今被关了这么许久已是说不过去。如今又为了你两家的私仇,白折了老将军一条人命。他元家会闹,你们褚家就生受着?”
“要我说,合该为了老将军大闹一场。没凭没据地扣着朝廷命官,大理寺就没这规矩。”
“起开!”
老仵作越说越生气,将自己的工具一卷,走了。
应宝音觉得老仵作说的有道理:“我觉得这个爷爷说的对。他们元家势大,可是不占理啊。咱们褚家可是无辜……至少大哥是无辜的。”
“如今,这孟老将军也证明了大哥不是指使旧部杀人。”
“咱们不能让孟老将军白白牺牲,这次一定要把大哥救出来!”
褚泽仔细地把白布翻上去,遮住孟勤川的面容:“我们去找吕复,问个究竟。”
吕复时任大理寺少卿,身穿大红色官服,一张白面,留着精修的美须。他正端坐在翘头案几后,拿着一份册子,看的心不在焉。
吕复抬头瞥了一眼褚泽和那陌生的女子,不甚热情地招呼两句。
“为你兄长而来?”
褚泽行礼:“学生为孟勤川将军而来。”
他还是国子监的学生,遇到吕复这种在朝命官,只能自称学生。
吕复神色不快,他将册子往案几上一丢:“这事刘大人已经去查了,回头有消息我会告知你的,回吧。”
褚泽站立不动:“学生既为孟老将军之死而来,也为孟老将军之愿而来。”
“孟老将军生前曾去到学生家中,告知学生他痛失右臂的事情,并明言他与元大人之死无关。”
吕复双手牵于胸前,老神在在地周旋:“这事我已知晓,自是不会再将孟老将军当成嫌犯了。你放心吧。”
“孟老将军想用己身证明学生兄长不曾指凶杀人。”
“啧,那他也只能证明他自己啊。你兄长,啊?去人家家,打人家下人,截人家书信,那是一直胸中含恨,久未消解啊。这些可都是他承认了的。”
褚泽拳头紧握,再行一礼:“那就请大人按照’指使他人闯私宅,伤人,窥私的罪名’降罪兄长吧。”
吕复面露不烦:“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嫌疑,整个祈安城就你兄长嫌疑最大。现在他在狱中是候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新的证人了呢。再说我也没苛待你兄长,关进去后半个指头我都没动过他。我可是够仁心的了。”
可那分明是应宝音改命批言之功!
褚泽火气上来:“敢问大人,这候审要到何年何月?”
“这不正查着呢么,催催催,各个都来催。”
眼看褚泽又要暴起,应宝音心道不好。她想起曾经吴则免说过,吕复此人十分好面子,忽然有了主意。
你想把这案子办各方都挑不出来错,就逮着褚家欺负。
那我就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无能和推脱。
“大人。”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吕复对着她也没有好脸:“你谁啊?搁这站半天了,我早想问你。”
“我叫应宝音,褚府的冯夫人是我大姐姐。”
“冯家的亲戚啊,表了几表还来掺和,多事!”
听到吕复知道冯家,应宝音心中一稳。
“大人是不是觉得,杀害元大人的是褚老将军的旧部?”
“是啊。”
“即使一个孟老将军来自证也不够?”
吕复两手一摊,耍赖道:“不够啊。”
应宝音客气一笑:“这样如何,咱们干脆拿着褚老将军当时的旧部名单,把半年内来过都城的旧部都抓起来审问如何。”
吕复不可思议:“……你这小姑娘在说什么胡话?”
应宝音不理他,继续说:“想来也这么多年了,这些旧部年纪也大了,病的病,死的死,归乡的归乡,可能也不剩多少了。”
“可能也有些混的好的,比如当了个什么官的旧部。这些人就麻烦吕大人去抓。”
“若是混的不好的,开个小店,打个杂工什么的。就我们去抓。大人不要怕,我们冯家自己出钱。”应宝音啪啪拍胸口。
吕复被她这豪横的语气惊到,整个人都站起来了,握着拳头像只愤怒的袋鼠:“你停下来吧!这是有钱不有钱的事吗?”
“哦!”应宝音击掌,“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应宝音干脆走到他面前,拿出杓兰当时吓唬她的土豪霸气,极尽嚣张。
“大人是怕凶手隐瞒身份,逃避抓捕?”
“大人不要担心。我冯家可发挥民间力量。举报一名军中旧部赏一百两!抓捕一名军中旧部尚银二百两!发现军中旧部去过元家周围并举报者赏银一千两!”
“一时之间怕是都城百姓都无心他事,人人议论元大人案,口口相传吕大人的破案进度,全民出动,只为帮吕大人抓捕真凶。”
“倘若人人抓旧部,日日审旧部,这个案子用不了多久就——”
应宝音猛一拍桌子。
“破啦!”
吕复竟被她这一声吓得后退两步,头蒙眼花。
“疯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