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李然的心思
一只手拎着自己抄的书，一只手搂着两匣子点心，李然高一脚，低一脚，晕晕乎乎地回了家。
在凳子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李然才回过神来，自己没有把书卖掉，没有钱买吃的。
看着搂在怀里的两匣子点心，李然本能地咽了咽口水，把点心匣子放到了桌子上，他不敢吃点心。
过一会沐先生就会来把点心要回去的……这点心是沐三娘送的……自己穷得三餐不继，读书全靠族人接济，哪配吃三娘送的点心？李然有些心酸地想着。
“然哥哥，你回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欣喜道，径直走了进来，把一个餐盒递给李然。
“是喜鹊啊！”李然一惊，不自然地接过餐盒放到桌子上，有些心虚地想把匣子收起来，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喜鹊模样十分清秀，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又黑，睫毛像把小扇子，扑闪扑闪的，看上去特别灵动。不过她的皮肤比较黑，还有些糙，又穿着不太合身的粗布衣服，使她的容貌大打折扣。
喜鹊家就住在李然的隔壁，从小和李然一起长大。
喜鹊是李然族叔李原捡到的。
十年前喜鹊的娘带着喜鹊逃荒到了溪桥县，饿晕倒在李原家门口。
那时李原的妻子刚过世不久，家里两个孩子无人照管，日子过得一团糟。
见喜鹊的娘吴氏虽然一身污垢，衣裳褴褛，但肌肤白皙，身材苗条，李原起了心思，便收留了母女俩。
给吴氏清洗干净后，李原发现吴氏不但皮肤白，身材好，而且长相妩媚，尤其一双眼睛，十分动人，喜出望外，当即简单请了几桌酒，正式娶了吴氏做续弦。
不过吴氏虽然长得好，却不会操持家务，还娇滴滴的，被李原说几句就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李原本想娶个妻子照顾孩子，没想到娶了个菩萨，还要供着。
这时喜鹊已经七岁了。既然吴氏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李原就让喜鹊来干活。
可怜喜鹊小小年纪就得从早到晚地干活，尤其大冬天的，一双手脚上全是冻疮。
吴氏心疼女儿，便勉为其难地也学着做家务。
可她啥也做不好，只会帮倒忙，反而让喜鹊增添了更多的活。
李原见吴氏除了漂亮，其余的可以说是一无是处，越来越嫌弃吴氏，连带着也不喜欢喜鹊。
虽然喜鹊从早忙到晚，可李原对她还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有时还不给饭吃。
李原有一儿一女。女儿和喜鹊一样大，但什么不学，偏偏学着吴氏，啥活也不干，整天拎着张帕子伤春悲秋，装小姐。
儿子比喜鹊小两岁。
因为娘死得早，李原溺爱了些，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调皮捣蛋得不得了。
见李原不喜欢吴氏和喜鹊，他的一双儿女也不把吴氏和喜鹊放在眼里，把吴氏当做老妈子，拿喜鹊当丫鬟。
因此喜鹊还小的时候，母女俩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那时李然的爹娘还在，家境也不错。见喜鹊母女俩可怜，便时常给喜鹊吴氏一些吃的，有时还帮着干些活。
李然心善，家里又没有兄弟姐妹，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记得给喜鹊留一份。
喜鹊非常感激李然一家，李然的爹娘去世时，她和李然哭得一样伤心。
后来喜鹊长大了，吴氏病逝了，一双儿女除了吃喝打扮，什么都不会，家里的事情全靠喜鹊操持，还要靠着喜鹊摆小吃摊贴补家用，李原再想拿捏喜鹊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李然的爹娘去世后，家境一落千丈，要不是天资聪颖，一下子就考上了秀才，族人们指望着族里出个做官的，肯接济他，他连书都读不起了。
不过尽管得到族人的接济，李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族人们只是在要出束脩的时候凑一下钱，给李然交学费，平时李然吃什么，穿什么都得自己想办法。
李然只会读书，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便靠抄书过日子。
溪桥县有鹤山书院，附近几个县的读书人都来鹤山书院读书，抄书的人可不止李然一个，因此李然经常饱一顿饿一顿的。
喜鹊越来越泼辣能干，和李原一家子大吵大闹了几次后，已经能在李家当家做主了。只要看到李然从书院回来了，就会送吃的过来。
李原和他的儿女们对此都颇有微词，但又无可奈何。
喜鹊是来给李然送吃的。
看见桌子上放着的两匣子点心，喜鹊好奇地拿了起来仔细看。
“别动！”李然着急道。
喜鹊似乎受了惊，手一抖，两匣子点心全掉了下来，散了一地。
喜鹊连忙蹲下来，手忙脚乱地去捡点心。
李然心烦意乱极了。点心弄成这个样子，等会沐先生来了，他拿什么还给人家？
见李然一脸的烦躁，喜鹊不高兴了，把匣子往桌子上一放，委屈道：“人家又不是故意的，然哥哥就拿脸色给人家看，大不了我赔钱给你就是。”
说着喜鹊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往李然手里一塞。
还带着少女体温的荷包如同一团火，李然本能地把手一缩，荷包掉到了地上，滚到了点心中。
和颜色鲜妍，柔软精致的点心一比，粗布做的荷包显得那么土气寒酸。
喜鹊有些受伤地看着李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然看着喜鹊，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如何说。他一直知道喜鹊的心思，喜鹊已经不止一次地暗示他，表示想嫁给他，可他……不怎么想娶喜鹊。
喜鹊虽然不是李原的亲生女儿，但占了李原女儿的名头，也姓李。李然觉得如果娶了喜鹊，自己的名声肯定不好听，大家会说他饥不择食，连自己的族妹都娶。
再说，李原那一家子也难缠得紧，从喜鹊十一岁起，就放出了话，养了喜鹊那么多年，不拿出五十两聘礼，谁也别想娶到喜鹊。
于是一些和李原家条件相当的，拿不出聘礼，不敢来求娶喜鹊；一些拿得出聘礼的，又嫌弃喜鹊整日里抛头露面，摆摊卖小吃，不愿意娶喜鹊。
这一来二去的，喜鹊就耽搁到了现在，还没定下亲事。
李原一家巴不得多使唤喜鹊几年，一点都不着急。
不过喜鹊很是着急。她知道李原是不会真心替自己打算的，她得替自己找归宿。
李然就是喜鹊心里最想嫁的人。
“然哥哥，这点心是一个小娘子送你的吧？”喜鹊凄然道。
见喜鹊那么伤心，李然很想骗喜鹊说不是的。可他不擅撒谎，而且沐三娘是大庭广众之下送点心给他的，事情肯定已经沸沸扬扬了，遮都遮不住。
“是……是沐三娘送的。”李然低着头，两只手紧张地握起在一起，小声道，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我就知道是她……”喜鹊尖声道，五官都有些扭曲了，“那个沐三娘可真不要脸，竟然送点心给你……”
李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喜鹊。要说送东西，喜鹊比谁都送的多，这不，餐盒都还在桌子上。
喜鹊为了给李然送吃的，特意花钱买了一个漂亮的餐盒，为此李原一家子还和喜鹊吵闹了一番。
想到喜鹊为自己做的一切，李然心软了，把荷包捡了起来，拍拍干净，放到桌子上，苦笑着告诉喜鹊：“这点心我原本打算退还给沐先生的……我没想着要吃它……”
喜鹊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喜：“然哥哥要退还点心？那是喜鹊的不是了，喜鹊误会然哥哥了……”
“可如今点心都这样了，我怎么退还给沐先生？”李然转过身去，不想让喜鹊看到他眼里的难过。
喜鹊更加不好意思了，和李然商量如何解决问题：“要不，我去买些点心放到里面去？”
“这些点心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自己做的，买是买不到的。”李然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那怎么办，然哥哥？”喜鹊又要哭了。
“算了，一会儿沐先生来了，我会和他解释的。”李然不想再听到喜鹊哭了，连忙道。
“我就知道然哥哥会有办法的。”喜鹊一脸倾慕地看着李然，又高兴起来，“对了，然哥哥，你还没吃饭的吧，我给你送了点东西吃……等会我再来收拾餐盒，你慢慢吃。”
喜鹊一脸娇羞，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李然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餐盒和点心，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点心送进了嘴里。
点心细腻柔软香甜，入口即化，李然还是第一次品尝到如此好吃的东西，不由得眯起眼睛，慢慢地回味起来……
吃完了一块，李然又拿起一块……
不知不觉，桌子上仅存的几块点心就被李然吃完了。
看了一眼地下的点心，再看看四周无人，李然迅速蹲下来，把完好一些的点心捡了起来，塞进嘴里……
地下能吃的点心也都吃完了，李然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犹豫了一下，把餐盒打开，里面是一碗已经凉了的米粉，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李然端起了碗，眼前闪过喜鹊的模样，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
他有心不吃米粉，可等会儿喜鹊来收拾餐盒时，肯定又会哭闹的，加上肚子也在抗议，李然还是拿起了筷子……
也许是刚才吃了一些点心的缘故，李然以前觉得很好吃的米粉并不是那么好吃了……不过李然还是把米粉吃完了。
把地下桌子上都收拾好了，李然捧起了书。只是书里一会儿是沐三娘那张娇美动人的脸，一会儿又是喜鹊那双又大又圆灵动无比的眼睛……
李然揉了揉眼睛，狠命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心道：李然啊李然，你若考不起功名，你能娶到谁？就算娶……喜鹊，你也斗不过李原那一家子！
想到这里，李然强迫自己静下心，认真读起书来，渐渐地沉浸在了书里……
“然哥哥，你吃完了。”喜鹊又来了，欣喜地看着随意放在一边的碗筷餐盒，麻利地收拾着，心里甜滋滋的。
收拾好了，喜鹊一眼瞥见已经擦拭干净，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一角的点心匣子，心里又有些不舒坦了。
“然哥哥，你……你吃了点心是不是？”喜鹊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忐忑地问道。
李然正在读书，没有注意到喜鹊的神色，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喜鹊看着李然，一种悲愤又伤心的感觉让她失落极了，冥冥中似乎可以嫁给李然的希望更加遥远了……
“啪”地一声，精美的点心匣子又掉在了地上。这一次，匣子被摔烂了，无辜地躺在那儿。
喜鹊被吓了一跳，她把匣子推到地下，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在她心里，那两个匣子就代表着沐三娘。摔烂了匣子，似乎就是摔烂了李然和沐三娘的牵扯，所以喜鹊才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匣子推了下去……
匣子落地的响声也把李然吓了一跳。他跳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匣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讶又有些生气地看着喜鹊：“是你把匣子弄到地下的？匣子都烂了！”
“然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喜鹊的眼圈又红了。
李然的心里堵得厉害，喜鹊在李家泼辣得很，李原又打又骂的，她也不哭，而是操起菜刀要和李原拼命……怎么在自己面前就那么娇气了？动不动就流泪，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把她怎么了。
“好啦，我没有怪你，是我没有把它放好。”李然克制住郁闷，尽量平缓了语气道。
可喜鹊还是抽抽搭搭的，一脸的委屈。
李然很想发一下火，让喜鹊别再哭了，可他转眼看到了桌子上的餐盒，想起喜鹊因为他被抓时的悲伤，每天来送饭的情义，语气更加柔和了：“喜鹊，别哭了，是我不好，匣子烂了不关你的事！”
“那要是沐先生来了，你怎么解释呢？”喜鹊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李然，一脸的担忧。
李然看着喜鹊那对漂亮的眼睛，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他连忙把目光移开，有些不自然地道：“我……我就说是我不小心弄坏的。”
喜鹊看着有些羞赧的李然，有些狡黠地一笑，她刚才就是故意哭给李然看的，赌李然会不会因为她的哭而心软。她赌对了。
见李然看过来，喜鹊连忙换上了一副天真欢喜的表情：“然哥哥，要是沐先生冲着你发火，你可千万别忍着，大不了，我买一个赔给他。”
又拉着李然说了一会儿话，喜鹊才袅袅婷婷地离去。
李然没有心思读书了，他想着一日三餐总不能全靠喜鹊送给自己吃，还是得去把书卖了。
李然出了门，门口坐着几个婶婶婆婆在一边聊天，一边干活。
见到了李然，几人都和李然开玩笑：“李秀才什么时候去李原家提亲呀？”
李然大惊，连忙摆手：“几位长辈可千万别乱讲，那是我的族叔，我怎能去他家提亲，岂不是……岂不是胡来？”
“李秀才，你可不能吃了不认账啊！喜鹊那丫头天天往你屋里跑，一天好几趟……那屋里可就只有你们两个……”一个有些粗鲁的婶婶挤眉弄眼地道。
几人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婆婆咂吧着嘴道：“李秀才不要在意，喜鹊早就告诉我们了，她不是李原的亲生女儿，和你不是同族兄妹，你们结亲没有问题。”
李然有些羞恼起来，那个喜鹊，嘴上怎么没有把门，什么都和这些婆婆婶婶说。
还有，以后一定要劝喜鹊少去自己家一点。李然心里道，慌乱地冲着几个婶婶婆婆行了个礼，连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