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从剧组撤走主创人员之后,衡意没再去过工作室,事情都交给张延丞去处理,她如今的心思都在与临越影视商谈赔偿这上面。
徐敬文的意思是,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耍了临越一道,让临越那么多年的脸面和地位差点没保住,还成了外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这事儿到底是过不去,要她该赔的赔该还的还,得在流程上全了两边的颜面,日后在名利场上也好相见。
工作室不能动,毕竟还有两百多号人等着发工资养家糊口,索性,衡意把名下的房子车子都卖掉,加上白色银行卡里的钱,这才勉强凑齐赔偿金。
跟那边的律师约定见面的那天早上,衡意有回工作室一趟,让林雪拟了份股权转让合同。
刚开完会的张延丞出来就听说此事,立马找到衡意办公室里去,人正拎着包包和一只文件袋要离开。
“不是意意,你缺钱你告诉我啊,这两年我也有点积蓄,绝对够你撑一阵子,”张延丞不知所云地把她拦下来,表情气气恼恼的,“弄这种合同干什么?你要把自己的股权全部让给谁?”
衡意站定,没打算瞒着他,平静地说出了两个字:“临越。”
“你疯了?!半夏夜可是你的心血!我不管你当初创立这家工作室的目的是什么,但你要知道在这道门外面的那堆人,都是大学一毕业就跟着你一起熬过来的,你要走了,你觉得半夏夜还是半夏夜吗?!”
之所以张延丞会这么激动,是因为在半夏夜创立初期,衡意为表达感谢,给了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除开衡意以外,他可以说是整个工作室里最有话语权的股东。
自从张延丞跟沈霓风在一起之后,张延丞比以前还更加上进努力,在大四那年她提出开工作室的想法,张延丞第一个站出来拿出所有积蓄无条件支持她。
工作室前期需要很多很多的准备工作,也都是张延丞跑前跑后,帮她联系往届有经验的学长学姐们去取经,除了提供计算机技术支持以外,张延丞在研究生学业繁重之余,还能抽出时间来给她处理工作室里一切大小事宜。
虽然张延丞口头上没少跟她抱怨连私人时间都占用了,要她补偿多请几顿饭多喝几次酒,但张延丞也常常宽慰她不要觉得有压力,沈霓风转型当演员时常待在外地拍戏,他们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闲的时候不工作也不知道去干嘛,还得赚彩礼钱。
半夏夜能有今天的成绩,可以说都是两人拼出来的。
所以半夏夜就像是他们共同养育的“孩子”,少了谁都不行。
就算今年张延丞准备继续读博,也从来没有跟衡意说过要减少工作量,他打从心底想做好半夏夜。
可衡意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衡意虚心接受张延丞的火气,但怕张延丞气急败坏抢走合同,她先悄悄藏到身后去,试图跟张延丞解释道:“我明白,可你知道当年我能够创立半夏夜,除了周景舜的投资,其余的启动资金全是那个人给我的,我现在只是想还给他而已,之后我会再找份工作,在京城总归饿不死的。”
“你觉得他需要你还吗?”张延丞凶神恶煞地反问。
衡意心神一愣,像要逃避什么似的,下意识垂眸躲开张延丞质疑的眼神,没吭声。
张延丞两手叉在腰侧,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临越那么大一个家族企业,他徐苏璟缺你这点股份吗?好,就算你想跟他两清,你以为他在意吗?他要是真在意这些,早就要你十倍百倍地奉还了,衡意,你不过是想见他一面,看他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徐苏璟而已。”
“我没有!”衡意马上低声反驳道,“张延丞,你不用教训我,过了这么久,我对他早就死心了。”
“是吗?我在你身边待了那么久,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啊,”张延丞盯着衡意半晌,喟叹一声,他再也压不住心底奔腾的火气,“你要真放下他了,那你现在就给我去临越跟徐苏璟说清楚啊!昨天他就回京城来了,你去呀!把你手里那份合同恶狠狠地摔在他脸上,然后让他滚!”
衡意瞬间愣住,“你说什么?”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张延丞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他,回,来,了!”
回到副总经理办公室,张延丞反手关上门,拉松领带急急忙忙走到会客厅这边,捡起桌上的一杯凉茶往嘴里灌。
“演个发火的戏紧张死我了,幸好跟风风排过几场戏,刚才真怕她突然在我面前哭起来,收不了场我直接原地完蛋。”
落地窗前传来一记男人的轻笑声,周景舜叼着烟缓缓转过身来,西装,寸头,眉眼凶厉,嘴角却含着抹柔意,“总得逼她到这一步的,她已经去那边了吗?”
工作室另外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所有者,就是这位新言投资的老总,金融圈的新贵——周景舜,但他不管事,只是偶尔会过来找张延丞喝喝茶聊聊天。
会看中半夏夜这个“项目”,是因为此前和衡意在鸡鸣寺相遇后,于隔壁市上学的周景舜就时常跑来京城,后来他进入新言投资总部工作不久,恰巧得知衡意要开工作室,便以个人名义投了些钱进去,就在京城定居到了现在。
张延丞再倒了半杯茶,有些不确定地拧拧眉心说:“应该去了吧,我看她开车走了才过来找你的,你也是我辈楷模,人才回来不到一天,就给人亲手送过去,啧。”
“或许是没年少时那么执著了吧,”周景舜淡淡吸了口烟,把烟捏于指腹间,掸了掸,面色平和地笑了一下,“你我都了解她的脾性,总是这样一个人闷着,时间久了会出事的。”
当年周景舜无故退学这事儿,张延丞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不过那会儿他没怎么跟周景舜接触,不是很清楚周景舜的为人,只知道衡意在除了他之外,还喜欢和周景舜玩在一起。
在学校里,周景舜不算什么三好学生,犹记得他好像还苦口婆心找衡意谈过心,让衡意还是离这种脑子里只有打架闹事的坏孩子远点。
现如今同坐一堂成了朋友,着实稀奇。
思及往事,张延丞不免撇嘴在心里唏嘘一番,放下茶杯走过去,搭上周景舜的肩膀故作叹息道:“如果意意今晚真的跟徐苏璟说清楚回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周景舜看着忽明忽暗的烟子,顿了顿,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延丞饶是吊起眉梢一笑,“瞧瞧,男人的话是真不能信。”
临越大厦地下停车场里,衡意坐在车里磨蹭许久,迟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车前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巡逻保安路过几次,看她一直没下车,最后实在没办法,保安只好走了过去,礼貌地敲敲车窗道:“抱歉女士,您在这个位置开灯会影响到进来车辆的视野,容易发生碰撞事故,您能关一下或者挪个车位吗?”
衡意恍惚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保安两三秒钟,连忙关掉引擎拿上包包和文件袋下车来,把钥匙塞到保安手里,“麻烦您了,我上楼还有点急事要办。”
话音刚落,衡意就往电梯口那边跑了去。
留保安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瞧着面前这辆纯白色的保时捷超跑911,保安扬眉,拍拍左胸上“临越安保”的字牌,感叹这姑娘心可真大。
不知是现在正处于工作时间,还是别的原因,从负二层到第二十楼,一路上都没什么人进来,电梯厢里异常安静。
二十楼,副总裁办公室。
衡意看着手里张延丞写给她的便利贴,心却随着升降的速度,正在一点一点地提到嗓子眼上。
张延丞说得很对,她要是真放下徐苏璟了,就不会还费尽心思捅临越这么一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谁都没好过到哪里去。
她明明和以前一样抱有幻想和憧憬,想逼徐苏璟出现,看看他还在乎她么。
死心根本就是假的。
却又不对,这个她盘算了两年的计划,除了想试探自己在徐苏璟心中的位置,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从没跟任何人表露过——徐苏璟没有应允三年之约,分明就是忘记她了不打算挽回她了,她想抱复徐苏璟。
而会这么冲动跑过来找徐苏璟说清楚,一面是想让张延丞瞧瞧她的决心,她也考虑好了,一定会跟徐苏璟做个彻彻底底的了结。
既然当年徐苏璟能那样冷漠无情地离开她,现在她也可以。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紧张呢?
该紧张的人不能是她。
走到前台行政接待处,一穿着得体的年轻女员工微笑着站起来,询问衡意来找谁,让衡意先登记一下来访信息和目的。
衡意收回所有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接过纸笔,手劲很轻,迅速填写完信息,把纸笔交还给女员工,随后不禁暗自深深呼了一口气,抓紧包带扫视一圈四周的工作环境。
简约气派,很有设计艺术气息,同时候,在她身后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交流着工作事宜。
女员工看了眼登记信息,有些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衡小姐,我们副总裁这会儿还在开会,您能等的话,我可以先带您去会客区那边。”
“要等多久?”
“大概四十分钟。”
衡意拒绝了,“太久了,麻烦你现在去跟他说半夏夜的衡意来了,有几句话想和他说清楚,他若是不见我的话,请你把这份文件交给他。”
女员工面露些许难色,犹豫半天才答应下来,“行,我打电话去秘书室那边问问。”
衡意点头道谢。
随后半分钟不到,一名男特助急匆匆跑了过来,礼貌冲衡意弯腰问候,马上领她去副总裁办公室那边。
“很抱歉衡小姐,徐先生昨天刚回国,手头有一堆集团的琐事需要处理,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合眼,可能得请您多多担待,耐心等一等,”特助倒来一杯冰美式,样子看起来和衡意差不多年纪,做事却老练热情,有分有寸,想是在徐苏璟身边工作太久,被打磨出来的,“这里有杂志报纸什么的,您可以看一看打发打发时间,徐先生一出来,我马上来告诉您!”
听了这一番话,衡意心底压着的那片慌惴莫名减少了许多,颔首道:“谢谢。”
来都来了,就再等等吧。
她如果现在起身逃走,未免太没出息了点儿。
得说清楚,得表明她的想法和态度,得做个最后的了结让一切在今天全部暂停下来。
如此在心里反复耳提面命着,等特助离开后不一会儿,衡意屁股还没坐热,一道颀长高大的人影步伐疾快地冲到办公室里来。
衡意闻声抬头,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四处扫视一眼,目光便迷茫而慌乱地朝向会客厅这边落了来。
衡意下意识把手缩进外套袖口里,指节紧紧攥在一起,正襟危坐。
许久不见,徐苏璟似乎一点未变,和从前相仿,眉骨张扬硬挺,眼睛依旧又深又长,只是他现在的五官相较而言要更加深邃清晰一些,线条感也非常恰到好处,丝毫不多余。
同时他肩背宽阔,脖颈修长,气质内敛沉着了许多,左眼睑上那颗淡色的小痣显着属于他的温柔和此时此刻浓烈的情愫,也令他极为好看。
这就是三十岁的徐苏璟吗?
他仍然像一场来自遥远时光里的梦境。
唯一不足的是,她让这个梦做的太久太久了。
徐苏璟一步一步地朝衡意走了过来,眼底沉寂太久的光如遇金乌东升,拨开云雾终于慢慢浮现,偌大的玻璃墙外密密麻麻爬进来暖黄的阳光,照亮着他分明而柔和的俊容。
这张熟悉的脸在她梦里出现了太多次,以至于此时此刻,借着这些光,衡意好像看到了他氤氲不清的眼眶里,饱含着热泪,惊喜,悲伤。
衡意心脏揪了下,觉得这种时候应该站起来要礼貌一点,她起身,迎上他的目光。
徐苏璟在一步之外停住,开口便是一道尤其低沉沙哑的嗓音,有期待,有庆幸:“我可以到你身边吗?”
没等衡意说话,徐苏璟神情笼罩上一层凝重和忧伤,他突然抬脚迈了上来,将衡意抵进沙发深处。
昂贵衣料因摩擦而起的窸窣声响在这间宽敞静谧的办公室无形中放大了几十倍,彼此气息混乱纠缠在了一起。
“徐苏璟!我是来跟你说清”
衡意刚张开嘴喊他,他的唇舌立刻堵了下来,把衡意后边的话硬生生截住,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