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灵堂
李素商宛然一笑,未置可否,挑眉道:“小马驹可曾取名?”
范刃京忍笑摇头道:“微臣方才见逐风母女无恙便赶来寻殿下了,故而尚未取名,日后这匹马便是殿下的,不若殿下为此马赐名?”
李素商沉吟了一下道:“母亲名逐风,女儿便叫蹑景吧,追蹑日影。”
“蹑景。”范刃京笑道,“真是好名字,微臣替蹑景谢过殿下赐名!”
李素商莞尔道:“是本宫要谢你才是,三河马可是难得的宝马。”
三河马是一种血统极其复杂的混血宝马,以外貌俊秀、体质结实、结构匀称、具有良好的持久力著称。
三河马主要由贝加尔马、罗马帝国纯种马和蒙古马三种宝马杂交而来,因其血统复杂,每一代的繁衍都需要对父母双方的马种进行严格把控,确保繁育出品质优良的三河马。
而战马又以母马为最佳,不仅可以繁衍后代,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母马相较于公马性格更加温顺,负重更加踏实,因此军中战马多为母马。
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被这匹新生的小马拉近了不少。
范刃京的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是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是否会因为有了血脉相连的羁绊变得更加亲密无间?
李素商笑道:“那好啊,你再陪我走一会。”
范刃京点头道:“好。”又看向两人身旁书着“精忠报国”四字的匾额,道:“殿下可知这匾额是谁所书写?”
李素商仰头望向那匾额道:“似是王右军笔迹。”
“正是。靖康朝时,大秦出了一员昏庸之将,致使大秦长品一战满盘皆输,因赵状纸上谈兵、未战而降,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幸存者被坑杀在西山,至今英魂不能还乡。
靖康朝最伟大的书法家,王右军,悲愤挥笔写就此四字:“精忠报国”,却不能征战沙场、报效国家,心甚愧疚,赠微臣的老祖宗靖安侯爷此匾额,便是激励老祖宗弃笔从戎的契机。从此,老祖宗散尽家财,举家从江南迁居到山海关周遭,严整家训,培养范家将士,至微臣是第七代,前六代代出英雄虎将。我想,若是王右军与老祖宗泉下有知,亦会觉得有所安慰。”
范刃京讲述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直到多年以后李素商才知道这不是心无波澜,而是正好相反,悲伤激愤交相混杂,情绪太甚,才怕自己一旦放纵一丝情绪,剩下的泪水便会汹涌而来。因此,才不敢露出哪怕一点波动。
这时的李素商虽有些奇妙的感觉,却不知其中心痛。
“这里是范家的灵堂。”李素商轻声问,却没有疑问的语气,她心里已经肯定了答案,这里一定是范家灵堂,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为了大秦,范家牺牲了太多,大秦的军民们牺牲了太多。
“要进去看看吗?”范刃京笑了,问她,“我想他们会很高兴见到如今大秦的储君。”
“我本想等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再去拜见范家先烈。”李素商笑道。
“你已经足够优秀了。”范刃京这词用的是“你”而非“殿下”,也许是因为都是孩子,他们似乎从一见面起便少了很多口头上的规矩。
两人一先一后走进范家灵堂。
虽范刃京是主人,但因储君身份贵重,故而李素商走在前面。
两只脚都踏入这座朴素灵堂的一瞬间,李素商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也许是因为她是赧宗的子孙吧。
对不起。
李素商在心里默默地向范家列祖列宗道,商儿代祖宗靖康帝向各位英烈道歉了。
灵牌密密麻麻,长明灯如盏盏星火,把一座本不大的空间排列得气势威严。
范家灵堂气势沉重,但是不让人感到害怕,也许是因为这些人都是为国捐躯的将士,英灵无邪。
灵牌之上的名字,有男有女,像紧紧依靠在一起的一群人一样。范家很少有人寿归正寝,战死沙场的占了绝大多数,有些尸骨无存,有些已不可考他们埋骨何方。这些灵牌大多是从范老侯爷那一代才开始安置的,并不是全部,有些为国捐躯的祖先的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有人说身死不是生命的终结,被人遗忘才是,范家不知多少将士一生为国尽忠,死后却连名字都被不被人所知道,李素商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难过,她为范家的祖先们不平。
为了大秦,牺牲自己,牺牲自己的家人,真的那么值得吗?为何他们遭受了那么多不公的待遇,饱受猜疑,经历打压,还是誓死为国效忠?
六代人,男女皆是英烈,八十余年到了如今范府却只是侯府,他们怎会不愤慨呢?
她想到李寅望的话:能让人誓死效忠的永远不是权力,而是真情。
堂外那块匾额,王右军与范家老祖宗的“精忠报国”之情,也许便是范家的理由。
如此而看,父皇对母后的真情,亦是她为储君的理由。
她登基后,却能对得起范家的六代英灵吗?
范刃京静静看着李素商为灵堂里一盏盏长明灯添上灯油,因是家中独子,为了自保和变得强大,他自幼被家里的嬷嬷们授以察人之道,自认看人有几分眼光,可是此时,他离李素商这么近,却一点也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她今年才五岁,比他还小两岁,竟然如此令人难以揣摩吗?年幼为储君的责任一定很大,但他没想到会大到早早让一个孩子变得讳莫如深。大秦的历史发展到今天,责任似乎早早落在了孩子们的身上,他有一种预感,李素商一定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一帝。若有一日,他成长到足以为她遮风挡雨,一定不再让她如此艰难。
一阵风穿过灵堂,先拂动范刃京的发丝。
其实,有一点民间传统,不常见于书籍,或许李素商并不知道
风吹过灵堂,上百盏长明灯随风摇曳,风吹动李素商的裙,她的双手合十,眼睛轻闭,不知在跟范家的祖先们说什么。
范刃京一看便再也没有收回目光,因为风吹动了少年的心。
民间有一不成文的传统,非家妻不可眼观男子祖先灵堂。
他们之间无望,但也许日后他也会变成其中的一盏,不知道到那时她会不会为他点上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