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让咱家看看是哪个混账东西！
今日，司马居如显然是有备而来。
李寅望站了起来，隐于流苏后的眼睛缓缓梭巡过整片朝堂。
冬季的清晨，宣政殿的大理石地板冰凉，大秦这些有资格上早朝的朝中六品及以上大员，近二百人，尽皆匍匐在地，他们的心，却滚烫。
私利的争斗，永远会妥协在大秦国家利益之下，这便是忠君爱国。
李寅望知道，他们其中不乏有人，已泪湿衣衫。
藏在龙袍长袖之下的手，不觉缓缓握紧了拳头。
统一六国平天下，多么宏大的志愿。
自六百多年前周天子裂土封疆，一百多年前齐国君杀周幽王、问鼎中原。齐楚燕赵韩魏秦六国，无论弱小还是强大，地广还是地薄，富足还是贫困，哪国国君不想统一天下？
六国国君代代传承，六国的国力也经历了反复兴衰变化，这愿望延续了千年，可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
统一天下是六国国君和储君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逃避的命运。
观今中原六国之势，燕赵韩弱小，依附于大国；楚国国力雄厚，却不如秦国兵强马壮；唯有东方的齐国可与秦国有一争之力，与秦国并称东西二帝。
秦国经过李寅望皇祖父令平帝时的卫鞅变法，开创军功授爵制，鼓励耕战，奖励耕织。至如今，经济发达，军队强大，疆域辽阔，百姓富足。
虽有先帝李朱镇的二十三年荒乱，如今却又迎来了贤君圣主，正是走上坡路，离统一大业最近的时候。
若秦国选择立女君，便要考虑好能不能压上一国统一天下的气运去陪她赌。
众臣和李寅望，都不得不慎重考虑。
早朝过后，东宫亲随簇拥着李素商在净初池边上漫步，跟得最近的是东宫首领太监李域。
李域虽是个太监却生得相貌英俊，只比李素商大七岁，机敏过人，又与李素商两人心意相通，因此年仅十二岁便当上了她身边的大太监。
李域他们都是李寅望为东宫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对东宫忠心耿耿。
听说早朝上李素商被群臣强硬地提醒了一遍家国使命，司马相爷一番话说得得连陛下都站起身来了，他们实在很忧心太女殿下的处境。
抛开忠贞不谈，一入东宫大门，非死不得出。便是另立储君，新储君也不会接纳易主跟随的奴才。
他们一生的命运都系在太女殿下身上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格外谨慎与忠诚。
李域担忧地悄悄注意着李素商，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他知道她一贯如此，做储君的人最不能的便是显露脆弱。
自古没有女人做皇帝的，大秦立太女，冒的是天下之大不韪。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担负着未来的家国命运——全秦国的气运，影响着未来全天下的局势，她内心一定压力不小。
李素商走在净初池畔，心里也不好受，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自信有了怀疑。
大秦京城居于最北，比别的国家还要冷一些，莲花在寒冷的京城八月便已凋谢，楚国郢都的莲花却要到九月才开始凋零。
已过初冬，大秦的净初池里便只剩下了埋藏着莲梗的莲泥。
天下如此之大，大到连花开花落的时间都相差甚远。
统一六国平天下，却是天下百姓的夙愿。
他们饱受战乱之苦，有的流离失所，有的易子而食，有的死在战争中，有的死在饥饿中，有的死在苛政中
如果没有强大的国家来保护他们，没有仁爱的君主庇佑他们，人间对百姓来说，便犹如地狱一般。
也许是她年纪太小，想到这些，心里像被无数细密的小针扎着一样。那些小针太多太细，一扎进去，便拔不出来，名为悲悯的情绪裹挟了她的心脏。
如果要统一天下，却不得不经历许多的战争。
净初池一片荒凉。李素商看着看着就不想看了。她还是喜欢夏天的净初池。
夏日，净初池莲花盛放，五色鲜明。蓝色的、红色的蜻蜓收束透明带花纹的翅膀，立在翠绿滚着露珠的莲叶上。
粉色的莲花娇俏，黄色的莲花温暖，紫色的莲花高贵，白色的莲花典雅，蓝色的莲花沉静与七国的百姓一样，虽有所不同，却各有各的美。
六国的百姓，各有各的苦难，却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天下大一统。
无论要我克服多少困难，我一定会统一天下，庇护天下百姓的！
李素商暗暗地在心里发誓。
她身后排着长长队伍的亲随们与任何时候一样，尽皆低着头。
李域亦是茫然地看着李素商，她的表情与平素无异。
点绛般的红唇，高挺的鼻梁，明媚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虽然聪颖早慧，又不得不担负重担，她大多时候还是一个正常的五岁年纪的小女孩，说：“李域陪着我就好了，其他人都回去吧。”
亲随们对她言听计从，很快便退出去了，长长的队伍，几乎兜了净初池半个圈。
李素商其实知道暗处还有一支精锐的暗卫队在保护她，他们隶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只听命于父皇。
目前她的命令对他们来说亦是不生效的，而父皇的命令便是让他们时刻在她身边十五里以内保护她的安全。
她有一只骨哨，是用狼骨磨制的，吹响之后声传百里。
这支暗卫队听到她吹响骨哨的声音便会即刻出现在她面前。
净初池旁有一处针叶树林，这树木冬天也不会落叶，反而更加青劲，李素商一向很喜欢。
听德福公公说她小时候便很喜欢针叶树尖尖的叶子，李寅望便花大价钱从燕国移植了这片针叶林。
突然，从针叶林中传来愤怒的喊叫声，听声音粗细，似是来自一名女子：
“我没有偷过淑妃娘娘的东西！放开我！”
随后，便传来鞭子破空的声音。
李域蹙了蹙眉，伸出手掩护住了身后的李素商。
李素商亦是向树林深处看去。
李域对她摇了摇头，见她目光坚定，知道劝不住她，示意她躲在他后面，让他先过去看看。
“住手！”李素商却直接喊道，因她看到树林掩映下，一个太监已经扬起了鞭子。
原来那呼救的声音不是女人，而是还未变声的少年。
看身形只有十几岁大的少年歪倒在地上，他背后皮开肉绽，一条条长痕纵横交错、血肉模糊。
他经历了怎样残酷的刑法，不言而喻。
预想中又一次的剜心刺骨的疼痛却没有降临。
他回头看向李素商的方向。
树影重重，他却能看到女孩身着华衣宝服，粉雕玉琢的脸上是肃杀的神色。
高权之人，也有悲悯之心吗？
树林之中，抽鞭子的太监下意识收住了鞭子，那铁鞭顺势抽到少年身边的草地上，“啪”的一声，草屑飞扬。
执鞭的太监少年迷了眼睛，背后的伤口那么疼，他眼里却只有那个女孩。
李域亦被李素商一声“住手”吓得一个趔趄。
执鞭太监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撸着袖子道：“咱家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账东西不开眼，破坏咱家的心情！”
他倒是很狂妄。
李素商眼睛微眯。
大秦宫中严令禁止动用私刑，便是太监宫女犯错也得送到慎刑司去判断，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太监作威作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