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雪夜刺客
上京城,医楼三尺雪檐上落白,可谓是名副其实三尺“雪”了。
千山暮雪仍一心救人,来来往往忙着,正吩咐着万古去买药,万古温顺接下,记好要按时回来,便道别出去了。前脚出门,后面正打扫小弟子羽宿忍不住悄悄叹道:“我怎么感觉万古越来越听话了?”
帮忙打扫的离棠道:“我觉得和以前一样啊,大伯一定很喜欢乖巧的孩子。”
“掌门喜欢乖巧的……”羽宿眼睛一转,突然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
“就、就是喜欢的公子呀,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羽宿有点尴尬,连擦桌子速度都快了,却见离棠脸颊渐渐蒙上了一层红晕,也有些不知所措样子,羽宿一下子起身,“不是吧?还真有?”
“我、我,”离棠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算了,有就是有,我不骗你,你也不许乱说。”
“我不说我不说,但还是有点好奇。”羽宿不禁话多起来,悄声道,“咱俩都认识四年了,我怎么一直都没发现?看你这个样子,莫不是芳心暗许还没说吧,我认识他吗?他对你好吗?”
“你不认识他,他对我很好……”离棠低头含羞,紧紧握着扫帚搓搓手指,“四年前,是他像光一样照进我的小屋子,带我来到人间,送我一整座漫山繁花似锦,给了我一处安身安心之地。”
羽宿摸不着头脑,“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身处寒潭,心向烈火的人。”
——
临近傍晚,青州魏城随处一家酒楼里,路行止、飘渺连舟、闻人无恙三人正把酒言欢,闻人无恙暗叹:这三人当真是奇妙且不太可能的组合。
路行止举杯道:“想不到还有飘渺宗这样神秘又强大的宗门,是我见识短浅了。”
闻人无恙道:“飘渺宗主早年游历江湖,与你师父若是非并行联手,铲奸除恶,可称天下无双,现在已经隐退,小辈大多不知道,也属正常。”
路行止:“我可不小了,要是隔着辈,就不好做兄弟了!”
“论年龄论资历,你可是应该称我一声前辈。”闻人无恙笑道:“不过小兄弟不拘于俗礼,正颇合我心,怎能因为区区年龄成为障碍?”
“好!南燕月!我可太喜欢你说话了!”路行止豪爽又干一杯,“连舟兄弟怎么不说话了?这么容易醉啊。”
借着南燕月名字的闻人无恙轻轻拍了拍喝趴下的飘渺连舟,语态的确像个长辈,“连舟,不能喝就别继续了,要不要来一份醒酒汤?”
飘渺连舟晕乎乎起身:“二位前辈,恕在下无礼,不能尽陪了。”
路行止眼睛一转,“哇哇哇,我竟然也有被叫前辈的时候了,我还年轻呢。”
“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不小了?”闻人无恙道,“这连舟赤子之心,倒真像飘渺宗主教出来的,只是也不教些江湖险恶,万一我们是坏人怎么办?”
不,不是万一。闻人无恙心道:我还真不是什么好人。
闻人无恙本也无心管路边那热闹的,只是被一句谁罩着这里吸引了一下,不成想事情发展到坐在这里喝酒。
是时,外面又进来一个飘渺宗弟子,与飘渺连舟耳语几句,飘渺连舟与二位致歉走了,这一桌便只剩下闻人无恙和路行止两个人。
闻人无恙再三回忆确认路行止真的没认出来自己相貌,便也逐渐放松下来,此地并无南巡查司,也没有天师府,正是自由饮酒人。
酒过入夜,二人都有些醉态,闻人无恙却道中原的酒不够分量,我们南燕的酒才够醉人,路行止不乐意了,一拍桌子,道:
“我们北疆的酒才更醉更美!”
北疆?
二字清晰入耳,闻人无恙的醉眼瞬间异常清醒。
闻人无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急忙按住路行止坐下,示意噤声,“这是酒楼,当心有耳。”
路行止反应了一下,而后正色,一脸正经严肃道:“南兄,这种时候还想着我,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闻人无恙几乎要被气笑了,今天莫不是碰见两个傻子?也是,不傻怎会去见义勇为。
闻人无恙便提起还记得自己少年江湖时,曾碰见飘渺宗主说过:“见义勇为与见义勇为,为的多了,早晚会相聚同一处见义勇为中,幸运的话,两个见义勇为还会相识,再幸运的话,说不定就是一生的挚友了。
说来有趣,我与若先生当初相识,也是因为这个。”
那时若是非还年轻俊逸,大笑道:“哈哈哈,飘渺宗主也是年少轻狂,与我不打不相识。”
“若先生,咱们不算不打不相识,咱们是打别人。”
“差不多差不多,飘渺宗主总是在这些细节上纠人不放,每次非要辩论一番不可,不如咱们真去打一打?凑个‘俗话说’。”
“若先生,想打架,这个理由太拙劣。”
“飘渺宗主”和“若先生”是当时二人互相的戏称,当时飘渺青衫还没建立飘渺宗,若是非也只是初出茅庐,梦想是教书桃李满天下,当时二人都还不能服众,只是两个年轻人的小志向,便私下如此叫着,互相调侃。没想到叫了那么多年,后来飘渺青衫真的建立了飘渺宗,若是非却隐了去向,没人能找到了。
闻人无恙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学着二人语气,把这一段说与路行止听,路行止大笑,“想不到师父年轻时这么有趣,而今日连舟与我相识,真是缘分奇妙。”
闻人无恙笑道:“当年他们二人指点我,我若如今再指点你们二人,也是缘分奇妙。”
闻人无恙一饮而下,压低声音又道:“你既是北疆人,怎会出现此处?不怕被中原人发现杀掉吗?”
路行止道:“我是跟着天师府来的。”
闻人无恙点点头,虽然他早知晓路行止身份,“幸好我是南燕人,不然你可危险了。”
路行止同意,便把自己的事省去细节,与闻人无恙简单一说,而后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北疆的子民都回家去!”
闻人无恙:“那你呢?一起回去吗?”
路行止:“不,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但那毕竟是我的家,终究是我的家,只有它好好的,我才能没有牵挂的离开,出门闯荡才自由。
我向往外面的世界,和我要守护我的家,并不冲突。
我可以死在异地他乡,但那是在家国安好的前提下。”
闻人:“那你打算怎样做?”
“一边掀了仇人南浔察司,一边找到在外的王叔,然后都交给王叔。”
王叔?原来北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藏着,而面对率直之言,闻人无恙索性也袒露了真心话:“唉,我又何尝不是痛恨中原。中原原本是厉氏天下,陛下姓厉不姓李,但是,数年前李氏抢占中原,称王称霸,竟然把厉氏赶到南燕去,还封了个领主的封号,简直耻辱。
当日途中,厉皇与妻闻人氏还没到南燕境地,就已经不堪受辱,当场自尽,留下幼子无依无靠,只能做乞儿流浪中原,人人践踏。幸好有南燕将军穆战感念昔日皇恩,救得幼子一命,才算留下厉氏血脉。”
不知是醉酒还是感情至此,闻人无恙又几杯下肚,竟是真情流露,眼含泪光,语气越说越颓,而后将酒杯狠狠一摔:
“李氏狗子,可恨!”
路行止也听着也气愤,前阵子北疆被灭更是感同身受,一想到中原横行不止于此,也一摔杯大怒:
“中原皇帝,可恨!”
——
到了晚间,元斟等人左等右等,见路行止也不来,又怕人生地不熟的路行止出事,便只好让若见真和木蝶结伴先去找下路行止,而自己和穆昭陆长亭二人先行进去。
三人交了拜帖顺利进入城主殿中,前脚刚踏入门槛,就听那接了拜帖的门仆高嗓子通报:“天师府到,赠仙山人参半颗——”
殿中灯火通明,元斟寻到该坐的位置,代替了靳儒风的身份,穆昭、陆长亭随身立在身后。
大殿内,已经有人陆续到场,笑声交流着,元斟目光迅速锁定了殿中一老者,年事已高,仍春风满面,正是魏风丞相,正与其他宾客交谈呢,听到通报,笑脸迎上来,“有段日子没见了,天师府可还好啊?”
“天师府元斟来迟,恭祝魏相名高北斗,寿比南山!”
魏风道:“客气什么,已是老相识了,今日宾客众多,唯恐顾不上你,等宴后我们再聚,再好好聊聊。”
“好,那晚辈就不多推辞了。”
“快请坐请坐。”
“有劳。”
——
算算时间,寿宴也快开始了,路行止又收拾了一些不一样的点心,准备给木蝶带回去,就见闻人无恙已经到了结账处,正与那店家低声吩咐了什么,脸色并不太好。但路行止正处兴致头上,并没有注意,从后面一拍闻人无恙,“南兄!是我拉你们来喝酒的,怎能让你付账呢!我来我来!”
“不用争了。”闻人无恙转身道:“这个连舟啊,之前走的时候竟然连酒钱都一起付了。”
路行止:“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吗,怎么可以让他年纪最小的付钱呢!”
“是个好孩子,就是人傻了点。”闻人无恙无奈笑笑,“我们快走吧,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回去?”
夜风撩人,云自天边乍泄,本是淡淡清丽,复行几里路,蓦然阴云渐集,雨雪欲来。
乍寒乍暖的日子,气候向来反常。
上空开始下雪,原本就是黑天,更加阴沉了,恍然落着雨粒,雨水夹杂雪水滴落,颗粒越来越大,愈发沉重,闻人无恙问店家要了一把伞,红伞撑在昏昏雪光之下,明暗交织,白与红交相辉映,对比实在鲜明,让人忍不住想到白衣红血。
闻人无恙叫住前面活跃着聊猫逗狗走路的路行止慢点走,“我送你一程吧,你既然是去祝寿,湿了衣服可不成体统。”
“还是南兄想的周到!”路行止刚又拿随手拿的瓜子打发了个小狗跑开,拍拍手上的灰,小跑回闻人无恙旁边,扑掉身上的雪,“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南兄。”
雨夹雪粒,落势渐大,地上积了几处坑洼,有些泥泞。洁白星点飞速盘旋,打入伞中,翻飞了二人衣领,衣摆凛凛抖在风中,似是要把人衣服撕扯开,再灌入冷风。二人撑伞行中,竟是颇有默契地都没有说话,而这个时候这种天气,外面几乎没有人影,显得极为寂静,路行止抬手悄悄按剑。
二人加快了前进速度。
雨雪夹杂,纷飞密集,极容易迷乱人视线,正是天时地利,风雨声总能作为天然的屏障,掩盖了周遭院墙内的拉弓紧弦声,轻脚轻步纷纷摩擦地面声,不怀好意地窃窃耳语声。
又是一阵剧烈寒风猛然袭过,几乎要把伞撕裂,不断打击这二人脸颊,闻人无恙将衣领上拉了些,遮住半面,歪头对视之间,向路行止点了点头。
二人突然同时停下了脚步。
漫天箭雨四面突然袭来!
“他们不可能躲过的。”暗中有人流着冷汗说。
躲?他们根本不需要躲。
闻人无恙身子一侧,独自撑伞稳立于风雪,抬眼一瞬间,眸中忽现焰光之色。周围雪滴忽地散开碎裂成末,四方羽箭顿然被那气场折裂,噼啪震落,未沾他分毫。
同时路行止从他身侧应声而出,剑法飞速,百转千回光影,似百千道人影剑影,击杀紧随而来的数名刺客同时持刀跃出,一片杀气。
路行止手握剑柄,对方手势一动,一声杀令,没有多余废话,对方已经冲了上来。
路行止身微倾,右脚扫踏一列冲上来的人,衣摆翻飞间,剑已回旋百转。闻人无恙身未动,只将伞柄轻旋,旋出雨滴皆成利刃,又似有千百只影刺出,杀意凛然,二人一动一静,配合默契。
火剑啸鸣,精准割喉而过,雨中骤起一片裂肺惨嚎,携着血光凄厉旋回,一气呵成,剑入鞘。
而那些刺客甚至还来不及出招,都没看清对方的脸,只见寒光剑影,就被毙命,根本就不是对手。
“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对面显然还有一批人,却不敢再妄动,“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雷雨轰鸣一怒,划过凄绝雨线。
混着闻人无恙气场碎裂开来地亮晶晶的细小雪粉碎末,电光间,他居高临下,收剑于腰间,消瘦挺直,傲声道:
“大明天师府,
路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