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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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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七戌时,观澜郡城苏府。

    “少爷,少爷!我找不到你,我认输了,你还是出来吧!”

    苏晨揉揉眼睛嘀咕:都找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能找到少爷,每次回到府上都是这样,躲个猫猫总是找不到少爷,少爷该不会又偷偷溜出去了吧?

    又在大榕树下坐了一会,困意阵阵袭来,苏晨小鸡啄米一般几次歪身差点倒在花池里。苏晨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清醒一点,耷拉着眼站起身来便向着南院走了回去,边走边口里喃喃:不找了,不找了,困死了,我先去睡了,少爷看我不找了,一会就自己回房了。

    大榕树盘根错结的根部中心空间里边,苏启环抱着双手坐靠在榕树根上,也是困得眼皮打架,心里在琢磨着,苏晨这小子,肯定是想诳我!假装着自己很困,说自己要回房睡觉,诳我自己上钩去,从而赢取我的匕首。想的倒是美!小爷是那么个憨憨吗?小爷姑且在这眯会,让你沉不住气!让你自己破了功!

    榕树根须盘结成的树洞几乎是密不透风,树洞里的空间半人多高,大榕树像人一样有着两条腿,分丫处的两根躯干交叉处是最高点,堪堪能让十四岁的苏启能弯着些腰站立,宽处够两人坐进去还略显宽松。

    这榕树洞还是苏启养的小兔子跑了出来,刚好钻进了榕树洞里,苏启索性找来柴刀砍去了几根小一些的树根,进去抓了小兔子出来后,特意用木桶提了十几桶河沙堵了洞口,又在榕树根部用河沙给堆堵了一圈,防止小兔再跑出来的时候又钻进树洞。

    苏晨的父亲是苏启父亲的书童,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为深厚!自从苏晨父母成婚之后,便被派往穹沿郡的草场上管理马场,年中时节都会回观澜郡城苏府来小住一段,苏启与苏晨每年相聚,便形影不离地疯玩在一起。

    寅时二刻,大榕树树心内里的苏启被惊叫声、哭喊声及厮杀声惊醒!苏启透过榕树粗壮根须间指甲壳大小的小孔缝望着院内十几个黑衣人围着父亲攻击,紧接着便看见提刀在左劈右砍的父亲被一支箭自右肩穿透! 苏启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全身颤抖个不停,抓着树根的手青筋突起!嘴里咬住的榕树根皮浸出麻苦的汁液弥漫,苏启浑然不觉!望着火光冲天的宅院房子!无边的恐惧!心里钻心的疼痛!在父亲被长刀划过脖颈那一刻,苏启全身的血液仿佛不再流动,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院里火光映照下的十多个黑衣人有条不紊地提来水擦洗地上的血渍,用来擦洗后的外袍又绑扎了父亲两处伤口。

    领头的魁梧大汉向身后之人指了指院墙,又指了指父亲,魁梧大汉身后之人,几个纵步之后,一跃便越墙而出!

    魁梧大汉又朝着身边的人下令:“把人丢过去!”

    魁梧大汉又扫视了一圈火光冲天的房舍,又下了一个命令:“很快就有周边住户起来救火,衙役很快也会到来,受伤之人迅速朝着院后的小树林迂回撤离!余下人火速避开人查看苏府周边是否有漏网之鱼逃出!切记,全他娘的给我猫着阴暗处走,谁要是现了形,我灭他全家!”

    魁梧大汉转身的一瞬,那眉间的疤痕和那一双阴冷的眼睛,让苏启深深印记在心底。

    魁梧大汉两个纵步越墙而去后,苏启瘫倒在树洞里,身子依旧停不住的颤抖着!蜷缩着手脚的苏启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干呕不断却被意识里的害怕掐住了咽喉,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没一会,街道上锣声紧密而急促!“走水了,走水了……”人声嘈杂。

    “哐当”一声,大门应声被从外撞开,衙役及苏家周边的住户,提着装了水的水桶往里冲了进来!班头杨林冲进了院内一看熊熊燃烧的大火,抓起袖口捂住口鼻大喊:“往外退出去!把他们赶出去,火势太大,救不了!快快去南面,把隔壁那户人家的房子打掉一间隔开火势,快去!快去!”

    众人把桶里泼洒了只剩大半桶的水哗啦哗啦往着地上一倒,俱都提了空桶往外跑去。

    苏启望着退了出去的众人身影,强自镇静着挣扎起身,双手往外慌乱地推树洞口的河沙,没多会,苏启把头伸出树洞外四下看了看后,才爬出树洞,又把河沙堆堵到洞口上后,走到圆形的大花坛边上,下了地上才迈出脚,泼了水的泥地湿滑之下,苏启一不小心扑倒在地,生怕有人前来,翻身起来想要前迈,又是一跤仰面摔倒在泥地上。无奈之下,两手着地,跪在地上两脚两手并用来到大开着的院门前,探出头一看,没人注视这边,全都围在隔壁家那边看着断火打砸。

    又观察了一会,寻思着歹人定然已经退去,苏启提心吊胆地贴着墙根绕到一个小巷口,摸黑进了小巷的苏启,颤抖着的身子蹲在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又一口弥漫着烟尘的气味,心智清明了些后,摸黑沿着小巷走了一段,左拐又走了一段,来到两户人家山墙之间的阴沟处,前后看了一眼后,便走进阴沟,数着步数来到往日钻洞的地方,伸手向内推开了三个土箕块,又俯身把土箕块往边上推了推后,才爬了进去后把土箕给堵回原位。

    苏启爬进了胡老汉的堆草房里,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冷,身子还是颤抖个不停!拖开十多把干草,苏启钻到草窝里,又把干草拖拉来把自己盖了个严实后,颤抖的身子才感觉好了些,没过多久,苏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胡老汉一早起来,给驴子烧了热水洒了点粗盐兑了后提到一棵树桩前,从驴圈里牵了驴子出来喂水。转身要去拖几把干草给驴子吃,见得干草堆里动了动,老汉揉揉眼睛又看了看,确实是有动静!遂转身从驴圈的墙角拿了扁担,蹑手蹑脚走近前去,用扁担挑开干草,一看是一头一脸一身都是泥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男孩正睡得香沉!老汉又往前凑近了些,一看面貌,这不是苏家小公子。

    老汉昨夜也去了苏家去参与救火,一直到苏家隔壁被断开一间房子,众人才回了家去,七嘴八舌都在叹息苏家满门惨死于大火当中,妇人们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男人们虽说没有几个流泪,心里却也着实不好受,堵得慌!老汉夜里回家后,脱下衣裳,洗了手和脸,便钻进被窝里躺下,感叹着苏家一众无人存活,更叹息那好心的苏家小公子也在大火里丧了生去!连连叹息里睡了过去,如今乍见苏家的小公子,在自家草堆里沉睡,放下了扁担,凑到苏启身前,轻轻推了推苏启的肩膀:“小公子,小公子,小公子醒醒!”

    苏启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胡老汉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苏启没有开口说话,却是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

    胡老汉一看苏启眼泪哗哗流个不停,却没有一丝声音,两手扶在苏启肩膀上:“小公子,饿了吧?先跟我进屋去,把衣服给换下来,我给你做早饭吃。”

    见得苏启没有动,胡老汉心疼地给苏启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好半晌后,胡老汉一咬牙,躬身两手穿过苏启腋下,把苏启抱了站起来后,一手搂了苏启脖子,一手搂了苏启腘弯处,把苏启抱进了屋里,让苏启站着后去关上了门:“小公子,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去倒水洗洗。”

    倒好了水,见得苏启没有动,还在站着,泪水还是在哗哗地流!胡老汉知道这孩子该是受了惊吓,家里人又全都死于大火,受了这番刺激,可千万别心里出啥事啊!

    胡老汉看苏启只在默默淌着眼泪,索性动手帮苏启脱了外袍放到一边后,用洗脸帕子给苏启擦了头发,又洗了脸和手后,便抱了苏启放到里间床上,拉了被子给苏启捂严实后轻语:“小公子,你安心再睡会,没事了,我会照顾你的!我去给你做早饭来。”

    胡老汉没一会又往屋里端来了碗热水,把苏启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小公子,先喝碗水,肯定渴了。来,张嘴。”

    胡老汉做了早饭,特意搬了个小矮桌,扶了苏启坐起来,又给套上鞋,把苏启扶到桌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小公子,吃点饭,啊,不吃饭要是饿坏了身子怎么办?吃吧,我去外边吃。”

    苏启抬头看了看胡老汉,泪水又涌了出来!

    胡老汉看着心疼,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轻叹了一声,又拿了空碗去外间倒了热水进来:“小公子,这水还有些烫,等凉了些再喝。先吃饭吧,过会我去杀只鸡煮了给你吃。吃饭吧。”

    苏启望着胡老汉出了里间,端起饭来就着酸菜煮土豆条一口一口吃着,一边吃,眼泪一边咕咕地往碗里流。吃完饭,苏启爬到床上又钻到被窝里去。

    过了好会,胡老汉进了里间,看着空了的饭碗,心里才松了一大截!能吃饭就好。胡老汉收拾了碗筷想说点什么,又出了屋去。

    胡老汉好半晌后,又进屋来,坐到床边上,轻轻拍拍被子里的苏启:“小公子,你也知道这院里就我一人,一会出门后我便把门锁了。我杀好的鸡在土灶上炖着,你要是饿了,就自己起来吃。另外就是,嗯,嗯,茅房就在那门外边。我挑担菜去卖了就回来。”

    苏启掀开被子,露了两只眼睛出来看着胡老汉却是不说话,胡老汉伸手给苏启擦了泪水:“小公子,你就在我家里住下,一切等你恢复了再说,老汉我会好好的照顾小公子,放心!啊。”

    迷迷糊糊间,苏启又睡了过去。被尿意憋醒的苏启,起了床去趟茅房回来,钻到被窝里没多久再度睡了过去。

    胡老汉回到家中,看得苏启还在沉睡,便出外间把陶锅端到地上,又去给驴子喂水喂草。

    坐在院里的胡老汉,想着出去这一趟,街道上的人都在讨论苏家满门死于大火一事,心里黯然一叹!拉过小篓,一边捡着小青菜,一边还在回想卖完菜回来时,去苏家火场看到的一幕,想着那已然烧得只有发黑墙体站着的苏家,想着那一具具像极了那炭一般的尸体排了一长排,胡老汉也是老泪纵横!抹着泪回到院门口,擦干眼泪才进了院内。

    胡老汉煮了青菜,又用大陶碗盛了撕好的鸡肉,腌菜缸里掏了咸菜出来,一一摆上桌时,才又去床上叫醒苏启起来吃饭。苏启通红的眼睛已然红肿!看得胡老汉心里一揪,差点泪水又要溢出,抽了抽鼻子向着苏启招了招手。

    苏启套了鞋,坐在桌边,胡老汉给苏启的饭碗里夹了几块鸡肉,抬着饭碗扬了扬,自己倒了鸡汤泡了饭便扒拉起来。苏启吃了饭,胡老汉又倒了碗鸡汤给苏启喝下后,才端了甑子出去。苏启帮着胡老汉收拾碗筷,让胡老汉心里又松了一些担忧,这孩子心里想来不会出事。

    天色黑了下来,胡老汉用烂铁锅装了炭端进里间,放到苏启旁边后,自己也拉了小板凳坐下来。坐着过了一会,胡老汉看了苏启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公子,老汉只有这个床,我们俩要是睡一个床上,你习惯吗?”

    见苏启没有答话,胡老汉顿了一下又说:“不习惯也不怕,我在床下搭个地铺也睡得。”

    苏启看了看胡老汉,低头眼泪又再涌出,胡老汉一看有些慌了,急声安慰:“小公子,你别哭,别哭。老汉搭个地铺睡。”

    苏启摇摇头,呜呜轻声哭了出来!

    看着苏启呜呜哭泣,耸动着双肩,胡老汉轻轻挪挪身子,去搂苏启的肩膀,苏启扑进胡老汉怀里,哭着哭着又睡了过去。

    胡老汉等苏启睡熟了后,抱了苏启去了床上,才放在床上的苏启下意识又抓紧胡老汉的衣裳,胡老汉轻轻上了床后又挪了挪身子,让苏启的头靠着自己大腿,才睡安稳。过了一会,胡老汉也困得支撑不住,便在苏启边上躺了下来。夜里苏启时不时会颤抖不已,被惊醒的胡老汉把苏启抱着,拍了许久,像是哄小婴儿一般,苏启再度睡熟后,胡老汉才敢睡下。

    次日一早,胡老汉早早起来烧火,做了饭,又热了鸡肉,才叫醒苏启起床。

    等得苏启方便洗漱之后,胡老汉才舀饭端菜上桌。二人吃过饭,胡老汉便要去地里拔菜,苏启在后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是张了张嘴后,又咽了回去。

    苏启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长袍,出了屋外才在堆放着柴禾的棚梁下方找到晾在竹竿上的长袍,取下了长袍,苏启抱进屋里后,拿来了菜刀,把长袍卷了起来砍成了几段后,一段一段放到灶里烧了。一边烧着,一边流着眼泪,想起火光冲天里的屋舍及家人,想起父亲倒在血泊当中的惨状,苏启全身不由得又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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