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十章月下华年(1)
皇帝驾崩,消息是李总管传出去的。
李总管本是去送御膳,却发现大殿之外竟无一人守候,他心道不妙扔下饭食冲进殿内,看见地上倒着几人,其中也包括他的陛下——楚楠。
殿内站着两男一女,看着有些熟悉但他却想不起从何处见过他们,大概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吧,年轻人长得或许都是有些相似的。
李总管一步一步的挪到楚楠身边俯下身去为他合上双眼,拾起飘落在他身旁的信件喃喃道:“一切都结束了。”
晏宸光他们以为李总管会大声叫喊,会引来侍卫将他们住拿归案,但李总管并没有唤人,而是默默的旁若无人的走出殿去,在大殿门口高呼一句“皇上驾崩了”。
楚楠死后,宫里乱了一阵,宫女和太监很多都卷钱逃出去了,宫里的侍卫们大多去了永宁宫守卫。
消息传到城门的时候,两方军队还在僵持,传话的人是进宫多时的城门守将,守在城门上的官兵都已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以为守将带来的是死守城门的命令,没想到带来的却是开城门迎大军入城的旨意。
晏荣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了木质的床架和明黄的纱帐。
他记得在昏到之前是小羲姑娘救了他,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撑起身来,身上酸疼又跌回了床上。
“哎呦,你可醒了,我以为你这眼睛要一闭不睁了呢。”陆月泉打着哈欠挪到床边,递给他一碗水。
“这是哪?”晏荣强撑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接下水碗。
陆月泉又打了个哈欠,道:“皇宫的寝殿。”
“我怎么在这,外面情况如何了?”
“早结束了,你就好好歇着养好身体等着登基即位吧。”陆月泉也不管晏荣喝没喝水,从他手里拿下水碗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登基?”晏荣想要问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着急滚下了床,此时陆月泉已出了寝宫,现在殿内除了他再无一人。
晏宸光和羲江蕴坐在御花园的长廊上,晏宸光端着郑贵妃给的信盒子愁眉不展。
羲江蕴捏着一封信,也是眉头攥成一团,又突然堆萎了身子泄气道:“这可怎么开口跟他说啊。”
那时李总管将皇帝驾崩的消息喊出去没一会,郑贵妃就进了大殿,晏宸光他们以为这位贵妇是来给楚楠哭丧的,却见她脸上没有一丝愁容,她径直走向晏宸光,将一个木匣交到了他手上,并与他说“做个明君”,接着没有看楚楠一眼便转身出了大殿。
他们那时忙着给韩梅和晏清和收尸,还得给晏荣找养病的地方,也就把木盒子这事给耽搁了,后来忙完了拿出那木盒子来,里面信件的内容让他们大吃一惊。
信件从嘉辰三十八年开始一直延续至今,整整二十年,每年两封从未间断。
这是郑婉冬和楚楠的信件。
第一封信是郑婉冬刚刚离开都城,嫁去禹州靖安王府做侧妃时写的。
楠哥安好?妾已至历城与晏清和完婚,内宅稳定,王妃李氏不成气候,不出三年妾定然不负所托取其位置,为君分忧。
第二封信是郑婉冬发现自己怀孕,匆忙之间写下的,信封上没有君子兰图样,信中的字也是草草书写。
妾与晏清和成亲不足两月,却已有身孕三月有余,唯恐府中人发觉,诊脉郎中妾已处理妥当,君不必担忧。
第三封信是郑婉冬产期将近时写的。
楠哥安好?妾将生产,待产后,若是男子便取名为荣,若是女子便取名为蓉,可好?早产之事妾已想好万全之策,君不必忧心。此子需冠以晏姓,望君不必介怀,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妾便可携子认祖归宗。
第四封信是郑婉冬得知王妃李嫣怀有身孕时写的。
启信安。李氏已有身孕,妾恐其生子地位更稳,便在她常饮甜水中做了手脚,待到几月后妾定可取而代之,君只需静候佳音,无需援手。
后面的信件从王妃李嫣之死之后就渐渐变成了汇报公务,像是写的折子一般再没有一点温度。
再到后面,近期的几封,更是寥寥数语,一封信上几乎只有一句话。
羲江蕴捏着信封在石板路上来回踱步,晏宸光一言不发坐在长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便开始自言自语:“现在告诉他真相有些不是时候吧,他还没醒呢,等到醒了肯定会先问他父亲祖母怎么样了,他也不傻咱们肯定得告诉他实情,生死别再本就是件痛苦的事情,要是再告诉他楚楠才是他亲爹晏清和只是他的养父,他亲眼看着养父杀了生父,生父又放毒毒死养父,他不得疯啊。”她磨叨完,又摇摇头,“不行不行,不告诉他也不是事,以后总也得告诉他的,他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力,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说让他一口气疼完,免得以后再受苦了……”
陆月泉晃晃悠悠的进了御花园,看见俩人都在这,赶紧喊道:“别在那闲着了,晏荣醒了,你们赶紧去看看吧,我要困死了!”说罢,他转身出去找休息的地方去了。
晏宸光和羲江蕴互相望向对方,隔了一会,晏宸光道:“我去说吧。”
羲江蕴点点头:“也好,那我同你一道前往,在寝殿门口等你出来。”
“好。”
晏宸光带着木盒子进了寝殿,本以为晏荣虚弱如今应还在床上躺着,却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他瘫坐在床边。
晏宸光疾步上前将晏荣搬回床上,晏荣见来人是他,没等躺稳就问道:“刚才陆月泉说我即将登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父亲呢?祖母呢?他们怎么样了?”
晏宸光将晏荣放稳当,寻了个凳子,搬至床边坐下。
见他没有立刻回答,晏荣心中有了定论,他闭上眼沉声道:“是不是,只剩你我二人了。”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他最后的论断。
晏宸光答道:“是。”
“我早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晏荣眼角有泪滑落。
晏宸光想开口安慰他,但是该叫他什么呢?阿木?晏荣?亦或是依着晏英的身份唤他一声兄长?
晏荣抬手抹去眼角泪痕,挣扎着想要起身。
晏宸光上前去助他一臂之力,放了枕头垫在床头,让晏荣靠在上面,之后他又回到了凳子上,与晏荣相对而坐。
晏荣看着他,道:“最后留下的这个位置,应该是属于你的。”
晏宸光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跟你争抢什么,王府的世子之位没想过,皇位也是一样。”
晏荣又道:“可这是祖母的愿望,亦是父亲的愿望。”
晏宸光知道韩梅对晏英的期望,但是却不明白晏荣后面的那句话,晏清和不是恨极了晏英这个儿子的吗?怎么还会希望他继承皇位呢?
晏荣看见他脸上的不解神情,道:“其实父亲是爱你的,你误会他了。”
晏宸光觉得有些可笑:“爱我?若真是爱我,又怎么会派去杀手想致我于死地?”
晏荣道:“其实……那些杀手是我母亲派去的,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
晏宸光释然,其实无论是谁派去的杀手都与他无关,因为他不是晏英,他也无法替晏英原谅他们。
晏宸光看着晏荣,瞧着晏荣的心情已经恢复如常,他将带来的木盒子递了过去,晏荣问道:“这是什么?”
晏宸光道:“你母亲与楚楠的信件。”
晏荣苦笑道:“不必给我了,我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你知道?”晏宸光收回了递出去的盒子。
“我小的时候贪玩,去了母亲的房里,正赶上她不在就那了她桌上的信件跑了出去。后来撞见了父亲,他看见那封信从我手中拿了过去,看过信后他的脸变得铁青,那神色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以为他是因为我偷拿了母亲的信件而生气,大概又要罚我抄书了吧,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把信原封不动的送回母亲的桌上就离开了。”晏荣似是说多了话口干,轻咳了两声又接着道,“隔了一天我又偷偷去母亲的房间看那封信,其实那封信里没有几句话,后来我才明白父亲当时应该是因为那一句‘楠哥安好’而生气吧。”
晏宸光想,他知道的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不是晏清和的儿子,这信还是该看一看的,他道:“或许你再看一看这些信,还能知道一些别的信息。”
晏荣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是父亲的孩子,对吧?”他叹了口气又道,“后来,我又偷偷看过母亲的收到的书信,那时我已不小了,他们信中的内容我也全能看懂了。”
原来他知道,晏宸光本要再次送出那木盒子,听到这句话便终止了动作。
随后寝殿之内沉默了一会,晏荣突然问道:“你说,是谁赢了呢?”
晏宸光想了想,答道:“或许没有赢家,他们都输了。”
晏荣听完笑了,转瞬又哭起来:“真是个荒唐的结局,他们争斗一生不得善终,最后竟留了我这么一个尴尬的人来继承他们的战利品。我到底算作是哪方的人?前朝仁康王的后裔?还是本朝皇帝的皇子?若是登基朝中众臣该如何看我?”
“你不是哪方的人,你只是你自己。”晏宸光如此说道,“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我们在骞州石县相处多时,我相信你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就算现在不行,那以后也一定可以。”晏宸光起身将木盒放在凳子上,“好好休息吧,你也要相信自己。”说罢,他转身离去。
晏荣看着他跨出寝殿的大门,小羲姑娘等在门外,他们手牵着手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羲江蕴等到晏宸光出来,拉着他走远了些赶紧问道:“怎么样?他没发疯吧?”
晏宸光道:“他早知道了信的内容。”
羲江蕴不敢相信:“早知道了?”
晏宸光叹道:“他才是那个最苦的人,早知结局却无力阻止。”
羲江蕴安慰道:“好歹他是活到最后的那个,总比丢了性命的那几个要好一些吧。”
“有些时候,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哎呀,不懂不懂,我们去市集玩吧,好久都没去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摊子呢?”
晏宸光笑道:“好,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