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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五章何为忠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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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辰三十一年,初夏。

    这场仗一打就是十年,晏宸光和张田在火工营也待了十年。

    张田蓄起了胡子,脸晒的黢黑,身材也比之前更健壮了。晏宸光倒是没什么变化,岁月好像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就连手都没有留下一点干活磨出的茧子。

    入夜,晏宸光和张田还在柴垛旁砍柴。

    “也不知道咱们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家了,我还没带雪知去见一见都城的繁华呢。”张田边砍柴边说。

    “谁能想到这一仗竟打了十年啊。”晏宸光放下斧头,将手放在胸前隔着衣服摸了一下那块圆玉。

    灶台那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盔甲碰撞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晏宸光和张田面前站了一小队手拿火把的前锋营的士兵时,他们才知道这些人竟是为他们而来。

    为首之人,手指晏宸光和张田大声道:“赶紧把这两个奸细给我绑了,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不等晏宸光和张田分辨,这队人就将二人五花大绑,接着扔进地牢。

    地牢之内阴暗潮湿,蛇鼠横行,铺在地上的稻草都是发霉的黑草,晏宸光倒是安稳,躺在脏乱的牢房里不吵不闹。

    其他牢房里传来各种凄惨哀嚎,让张田不禁打冷颤,随后竟抽泣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我都快死了还管他轻不轻弹的!”越说越激动,哭得也就越厉害,他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全哭完一样。

    晏宸光翻身起来,坐在张田身边,安慰的话他说不出口,因为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只好做一个倾听者,让张田把憋在心里的委屈都说出来,这样至少会好受一些。

    张田边抹眼泪边说:“我这一辈子咋这么苦啊!听了老爹的话来这边做生意,钱没挣几个命还搭进去了。我还没娶媳妇呢,我家就我这一个独苗,我们老张家要绝后了!”越想越难过,哭得也越厉害,到后面连话都说不清了,“窝……窝……的命好苦啊……窝……窝……还没带雪知去看……去看……都城……啊……”

    张田转头看晏宸光,他正帮着张田顺气面上不露半点哀伤神色,张田觉得奇怪,抽抽着问:“你……你……你咋都不哭呢?咱都快死了……”

    晏宸光继续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要咱们忠于国家,那便是死得其所。”

    “可……可是,咱们在这敌营待了十年,咋还能叫忠于国家啊?”

    张田这一句问得晏宸光不知如何作答,难道在敌营数年不曾上战场残杀同胞就叫忠于国家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怕连累张田才留在这,但原来他一直都是怕死的,若是不怕死,早该在被抓那刻了结自己性命,换一个忠义之名。

    “还是张兄坦率,这么多年我竟没想明白自己早就是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张田听完这话又大哭起来:“马上就要死了,谁还管……管什么忠义啊……”

    张田哭的正起劲,突然外面传来哗哗啦啦兵甲碰撞的声音,他胡乱抹掉眼泪:“外面这是咋了?呼呼啦啦的是不是打起来了?咱们是不是有救了?”

    晏宸光赶紧跑到栏杆旁,可惜能看见的只有暗无天日的牢房过道。

    晏宸光转过身来,冲着张田摇摇头,本意为“什么都看不见”,却被张田理解为“咱们没救了”,本来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瞬间破灭,张田又耷拉下脑袋开始哭。

    晏宸光扯了扯张田,示意他别哭了:“张兄还是留着点力气,明日待人来押我们出去的时候,还有一线生机。”

    张田头也不抬,他以为晏宸光在安慰自己:“你刚才都说咱们没救了,还什么一线生机啊?不如趁现在赶紧哭一哭,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去,死了也不至于做个憋屈鬼,在阴曹地府也受人欺负。”

    晏宸光道:“张兄何不想想,咱们在这十年都安然无恙,怎么突然就要被斩首示众?现今军营出了乱子,很可能是咱们大辰攻过来了。”

    张田一听这话,赶紧抬头:“真的?”

    晏宸光不敢把话说的太满:“总归是有希望的。”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有可能重回故乡。

    地牢渐渐安静下来,没了那些痛苦哀嚎,只听见地面上兵甲碰撞之声。

    张田在狭小的牢房里来回踱步:“这林宿人也真是的,地牢看着这么破烂,锁头倒是好得很。”

    此时地牢无一守卫,只要打开门锁就能趁乱逃出,可惜这锁是精钢所制,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门锁应声落地。

    “傻大个,我来救你了!”这句话出自一个瘦小的,身着林宿兵装的人。

    张田看着眼前的人,怯怯的叫了一句:“雪知?”

    “嗯!”那人神气扬扬的嗯了一声,正是雪知。

    “雪知!”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来救高兴的昏了头,张田鬼使神差的将雪知抱起转了几个圈。

    “别转了,别转了!你这傻大个还不赶紧逃跑,以后有的是时间转。”雪知挣开张田,拉着他的手向外跑,跑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来,还有个人在呢!

    雪知赶紧回头冲着晏宸光喊了一句:“赶紧自己跟上,我可顾不上你。”

    晏宸光跟在二人后面,一出地牢才知现在已近黎明,地面上一片狼藉,打杀声还在继续。他们蹑手蹑脚的绕过一顶顶帐篷,想趁着混乱逃出营去。但是现在这帮人都杀红了眼,看不清是敌是友就疯狂乱砍,雪知挡在前面用淡黄粉末迷晕了冲过来的人才避过一劫。

    雪知回头压低声音说:“这样下去不行,人太多了我根本应付不过来,还是先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他们打完了再跑吧。”

    张田想都没想就说:“去王帐,王帐肯定安全!那个大王每次都是亲自带兵攻城,现在打成这样肯定也在外面指挥呢。”

    雪知点点头:“正有此意。”

    张田走到前面带路,还不忘树立个良好形象,拉着雪知说:“雪知别怕,我保护你。”

    去王帐的路上又遇到几个伤兵,全被张田拿棍子敲晕了。

    王帐门口竟没有守卫,三人赶紧钻进帐子里。晏宸光十年前曾进过一次王帐,但那时的他昏昏沉沉并没看仔细,只记得有个沙盘还有个供奉的画像。如今沙盘立于正中,画像却不知所踪。

    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要入账来,雪知赶紧拉着张田钻到沙盘下面,张田又将晏宸光也拉进来,三人并排趴在桌下。

    晏宸光觉得稀奇,以前他从没见过中空的沙盘,便问道:“雪知姑娘怎知沙盘下面是空的?”

    雪知骄傲道:“我以前经常躲在这,从来没被发现过。”

    “我刚才在外面看这沙盘,以为是个实心的,还想他们是怎么运来的呢!,原来就是个大桌子下面挡了块布啊。”张田将挡布拉开一条小缝向外看。

    雪知赶紧拍掉张田的手:“别乱掀,一会被发现怎么办?在这好好趴着!”

    外面兵刃相接的声音渐远。

    就在他们以为安全想要继续出逃的时候,“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上了沙盘,尘土落了他们仨一身。

    张田被呛的想咳嗽,被雪知捂住了口鼻。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信你!”一个陌生的男声在王帐中响起。

    “哈哈哈哈哈,成王败寇不必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是林景盛的声音,但却不如以往中气十足,大概是受了伤有些虚弱。

    晏宸光从挡布的缝隙中看到两双脚,靠近沙盘的穿着一双金丝甲靴一看就是林景盛,对面离得远些的那一双穿着大辰的军靴,是大辰的人!

    林景盛向前走了几步,在距另一人三尺时站定:“现在我手无寸铁,帐外的人也尽数被你剿杀,你还在等什么?待到焦将军带兵救援,你可就走不了了。”

    晏宸光目光受限,只能看见外面两人的腿部以下,听着这不着边际的话,他心道:这两人好像认识?但大辰的人怎么会认识林宿王呢?

    就在他思考的这个空当,金丝甲靴突然迅速后退,重重的撞上藏在沙盘之下的他,霎时间他的两个鼻孔鼻血直流。

    晏宸光赶紧用袖子堵住鼻孔,只怪他想多看见外面的情形,脑袋离挡布太近,才成了如今这狼狈样,此时疼得他呲牙咧嘴,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张田想开口询问晏宸光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却又被雪知堵了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金丝甲靴旁降下一滩血渍,林景盛将身体的重量全支在沙盘上,道:“功力见长啊,但是你这样打不死我,顶多是让我难受几天。”

    话音刚落,一股劲风向沙盘袭来,吹得沙盘下的挡布就要掀飞起来,晏宸光也顾不上鼻子,赶紧伸手去拽住快要起飞的布。

    沙尘扬起,等到风停时,林景盛的战甲散落一地,剑刺破皮肉的声音传入桌下三人的耳朵里。

    “没想到……我最后竟会死在你的手上……”林景盛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之后支撑不住身体向前倒下,他单膝跪地用手撑着地不让身体再向前倾斜。

    对面的人将剑抽出,这一剑刺得不深,血从林景盛的肩膀缓缓流下,滴落在地上渗入尘土。

    接着听见面那人高声道:“这一剑,为惩你背弃榆林之誓!”

    又一剑刺中林景盛左肩,他没有闪躲,不知是无力躲闪还是根本不想躲闪。

    “这一剑,为祭我大辰无数英灵!”

    最后长剑刺穿林景盛的躯体,剑尖直入沙盘之下,距离晏宸光的额头不到一寸,血滴顺着剑尖滴落在晏宸光的鼻尖,桌下三人皆是惊得瞪大双眼,倒吸了一口冷气。

    “最后一剑,为保我山河护我百姓!”

    林景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那人握剑的手:“我不信……你能……三剑斩义,我……也不信……你会忠一个窃国之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声音渐衰,长剑收回,林景盛俯面朝下倒在地上,林宿国主就此殒命。

    持剑之人俯下身来,在林景盛身边跪下,将他翻身成仰卧状,伸手从他怀中掏出一把看上去有些破旧的匕首。

    匕首出鞘之时,那人有泪落下。

    嘉辰九年,夏。

    十五岁的晏世尘被父亲赶出家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赶出来了,反正等过几天父亲气消了还是会给他寻回去的。好不容易捞个空闲,自然是要去关外玩一玩了!

    骑着马出了榆林关的城门,他直奔榆林坡而去,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不仅有成片的榆树还有花海,穿过林子下了坡还有小溪,夏日避暑之时还能欣赏美景,真是悠然自得。

    黑马跑得极快,不到一会就到了榆林坡,他翻身下马,牵着它向花海中走去,边走边说:“芝麻,你说那迂腐的老头整日练兵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抱怨了几句,居然还给我赶出来了。”

    黑马轻轻的哼了一声,像是在应和他说的话。

    晏世尘摸了摸黑马的头:“还是芝麻好,总是跟我站在一边。”他解了芝麻身上的鞍和嚼子,拍了拍它的背,“趁着出来赶紧去跑一跑,天天拴在马圈里肯定憋坏了吧。我就在老地方等你,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啊。”

    芝麻用鼻子蹭了蹭晏世尘的脸,然后就撒着欢跑远了。

    晏世尘走进林子,顺坡而下到了溪边,爬上一棵歪脖子树,从上面取下早就藏在那的鱼竿,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开始钓鱼,只是一直到太阳落山也不见一条鱼上钩。

    看着渐暗的天色,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以往这个时候芝麻早该回来了才对,怎么还不见个影子?他干脆扔下鱼竿,在溪边踱步,又生起一堆火,心想:芝麻大概是被关的太久,贪玩了一些,等一会看见光亮也不至于迷路。

    但是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月上枝头也不见芝麻的影子。

    就在他准备去寻马的时候,听见渐渐靠近的马蹄声。

    芝麻回来了,跛着脚跑到晏世尘面前。

    他赶紧上前查看芝麻的腿,见它右后腿处有几道血印,看上去像是被什么猛兽所伤,再抬头这才发现它背上还驮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只是这男孩受了伤,如今正昏迷不醒。

    “原来是去救人了。”晏世尘摸了摸芝麻的头。

    晏世尘带着芝麻顺着小溪走到一个简陋的木屋,这是他以前跟父亲一起搭的小屋子,以往每年夏天父亲都会带着他来这玩上几天,只是自几年前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忙于练兵再也没来过了。

    一年没来,屋里尽是灰尘,他匆匆打扫一下就将人从马背上搬下来放到床上,接着赶紧去处理芝麻的伤口了。

    第二日一早,受伤的少年转醒,想起昨日的遭遇紧张的环视屋内,再看看身上缠的乱七八糟的纱布。这应该是被人救了吧?只是这人大概是个笨手笨脚的人。

    他硬撑着扶着床边下了地,可还没走两步就摔了。

    晏世尘在屋外练剑,听见屋内响动推门而入。

    晏世尘见那少年趴在地上,赶紧上前去搀扶:“你醒了?想干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少年窘迫道:“我想方便一下。”

    “啊……那我扶你出去吧。”

    晏世尘扶着这个满身是伤的少年到了屋外,少年看见屋外的黑马腿上缠着纱布,缠得十分精细。

    他站在那发愣,看来这人不是笨手笨脚,只是不把他当回事而已。

    晏世尘见他站定不动,问道:“你怎么了?”

    少年道:“没事,伤口有些疼罢了。”

    “哦,看上去伤得确实挺重。”晏世尘说完又扶着他向林子里走,“这没有茅厕,你随便在林子里找个地方解决就行。”

    就这样两人一马在林间过起了日子。

    晏世尘也不急着回家,跟这个芝麻捡来的少年倒是聊得投机,这些时日得知他是从林宿逃难来的,名叫景盛。

    几日后。

    晏世尘牵着芝麻站在小屋门前:“景盛,我要回家了。”

    景盛站在门口没有抬头,应了一句:“好。”

    晏世尘翻身上马,没有立即挥鞭,而是向景盛伸出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景盛愣了一下心中纠结,抬眼看见晏世尘明媚如光的笑容,他缓缓伸出手:“好。”

    晏世尘带着景盛回到将军府,晏将军得知晏世尘回府,狠狠的责罚了他。随便派人查清景盛底细,确是流民无误后将他安置在了府里。

    晏将军觉得景盛小小年纪孤身一人着实可怜,既然有缘便将他留在府里陪同晏世尘一起习武也没什么不妥。

    转眼入冬,新年也就不远了,晏世尘想着今年过年多了一人,定会热闹一些。他带着香烛去关外祭拜母亲,说了许多关于他和景盛的事,比如他们每日练习都有进步,又或者一起偷跑出关去榆林坡玩等等。说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晏世尘再次睁眼,看见的便是父亲身披盔甲立于城门之上,而自己却被麻绳绑着跪在城门之下,回头看见身后数丈就是林宿大军。

    身旁一个身着林宿兵甲的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冲着城门上喊:“速速打开城门,不然就让他人头落地!”林宿兵边说边紧了紧手里的刀,刀刃嵌入他的肉里,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晏将军的手紧握成拳,城门之下是他唯一的儿子,但城门之内却有无数的百姓。他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大声道:“我大辰男儿,生来为保家护国,何惧生死!就算你今日将我府上下一十七口全绑于城下,我也断然不会开门!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晏世尘知道自己的使命,他冲着城门大喊:“为国捐躯,虽死无悔!”接着他闭上眼,等待刀斩下他的头颅,只是他并没有等到疼痛之感,而是听见了利剑刺穿皮肉的声音。

    一支箭自林宿兵左侧袭来,直穿其脖颈。

    景盛骑着芝麻扬尘而来,一把抓起晏世尘扔在马背上向榆林坡跑去。

    林宿军见威胁无望,还被人救走了晏世尘,领兵之人一声令下开始攻城。

    云梯直上城墙,投石器投掷不止,此次林宿进攻早有准备,就算榆林关易守难攻却也寡不敌众。

    晏将军下令严防死守,他保住了城池百姓,却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林宿兵一战斩将,回营休整。

    等到晏世尘和景盛从密道回城时,将军府已挂起丧幡。

    管家和下人们围着将军的灵柩哭得稀里哗啦,晏世尘眼中恨意骤起,竟是一滴泪也没有了。

    他披上父亲留给他的战甲,拿起父亲手中的剑,接下父亲留下的使命,保卫这一方百姓不受战火侵扰。

    景盛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林宿此次领兵之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只要一激必定上当。

    晏世尘用了景盛说得法子,引那领兵之人冲入头阵,他带领榆林关仅剩的五千兵力对战敌人十万大军,将贼首斩于马下,既报了杀父之仇也免了灭城之灾。

    嘉辰十年春,林宿退兵。

    晏将军追封为镇林将军,晏世尘加封为靖安将军,继续镇守榆林关。

    晏世尘将父亲与母亲葬在一起,带上香烛前去祭拜,此次同行者还有景盛。

    陵墓修于榆林坡旁,祭拜过后已是傍晚,春日太阳落得早,很快就黑了天,晏世尘牵着芝麻来到小溪边,景盛跟在后面。

    晏世尘在溪边站定,回头叫了一声:“景盛。”

    景盛抬头看他,只见他神情坚定的看着自己。

    晏世尘道:“如今你我已是生死之交,不如趁今日结拜为兄弟,可好?”

    景盛这次没有犹豫,待他话音刚落,便答了一声:“好!”

    二人对月立誓,然后互换信物。

    晏世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把匕首,景盛接过拔出鞘欣赏,刃上刻了一字“尘”。景盛没有提前准备,回府后第二日将一直悬于腰间的锦囊送给了晏世尘,并对他说:“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你再打开。”

    嘉辰十一年,两国签订合约,林宿向辰国割地赔款,成为辰国附属国。

    从此往后晏世尘和景盛就如亲兄弟般和睦,总是形影不离。

    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嘉辰十八年春,景盛离开了,他没惊动任何人,只带走了晏世尘送给他的那把匕首。

    晏世尘打开锦囊,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七个字:吾乃林宿林景盛。

    这七个字成了晏世尘一生的心结。

    往事不堪回首,晏世尘哀声道:“世尘要忠,忠的是大辰,为的是大辰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如今心愿已了,便要守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当年榆林结拜,从此以后无人再知,愿有缘来生再续!”

    言毕,匕首划破脖颈,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血和林景盛的血一起渗入地下。

    他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却扬不起半点尘土。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忠义难全吗?

    桌下三人亲眼目睹这一惨剧,本来就没点血色的脸,被吓得更加惨白,尤其是张田,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外面的打杀声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大了。

    晏宸光现在头发乱七八糟,脸上还粘着血污,但是他马上缓过神来:“此地不宜久留。”

    本以为王帐是个安全之地,却不曾想发生了这样的事。

    雪知一巴掌拍在张田脸上,给张田打醒,来不及多说什么,便薅着他从桌底下爬出来。

    三人刚从桌下钻出,王帐就冲进一帮没有穿盔甲的人,定睛一看,带头的正是火工营的大胡子。

    “快!快抓住他们!给大王报仇!”大胡子看见地下的尸体,声嘶力竭的喊。

    几个人围成一圈,将他们三人围住,火工营的兵不善作战,物资有限也没有派发盔甲,就连现在手里拿的兵器,都是刚才在地上捡的。

    雪知挥手散出一把淡黄色粉末,围在面前的几人瞬时倒地,大胡子见况不妙想要后撤,却见雪知也向后倒去,张田接住倒下的雪知,将头盔摘下才发现她脸色惨白,绝不是刚才吓了一下那么简单。

    大胡子一看三人倒下了一个,又起劲吆喝:“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两个?那晏世尘只带了一百精兵,现在都已被焦将军歼灭,只要抓了这几个贼人,就是大功一件!”他早就顾不上什么“火神降世”,若是真的火神,怎么不保佑林宿战胜,还要了国主性命?这两人肯定是当初为了潜入火工营当细作使得什么手段,真恨自己还信了这么些年!

    其他人跨过那些晕倒的人慢慢向晏宸光他们靠近,张田把雪知抱起向后退,直退到帐子边缘再无退路。

    晏宸光挡在他们前面,他想这次似乎必死无疑了,那就做一次英雄,试试保护别人是什么感觉。

    雪知有气无力的喊晏宸光:“晏宸光你怎么回事?那两个大妖怎么还不来救你?还有那个仙子给你贴的金符你倒是拿出来啊,别藏着掖着了!”

    晏宸光也退无可退,右手边的屏风后面正好是剑架,他抓了剑架上的剑胡乱向前砍了几下:“什么仙子金符?我从未听过又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张田也从没听晏宸光提起过这些,看着雪知苍白的脸色,只以为她是虚弱的开始说胡话了,急声道:“雪知你别硬撑着了,赶快变回以前的样子,我把你顺着这帐篷的缝给挤出去,没准还能活着。你的大恩大德只能等我来世再报了。”

    晏宸光回头看着帐篷边缘,这是帐篷,对,这是帐篷!

    他举着剑突然冲向张田,吓得张田紧紧抱住雪知闭上眼,他以为晏宸光受了刺激发了疯要杀自己人,但是等了一会,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传来,却听见剑刺破帐篷围布的声音,回头一看这布墙被划了一个大口子。

    外面的光透过这缺口照进帐内,晏宸光一句“快跑!”唤醒还在发呆的张田。他抱起雪知,跟着晏宸光自破洞而出,向着军营边缘跑去。

    大胡子没想到居然能让他们拿到兵器,一时间失了神竟让他们跑了,赶紧一声令下:“快追!”

    王帐帘子被掀开,一小队林宿兵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人大喝一声:“别追了!”

    大胡子他们一看来人,纷纷跪下磕头:“焦将军,是小人们没有保护好大王,才让那些贼子有机可乘。”

    焦将军看见了地上林景盛和晏世尘的尸体,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旋即严肃的发号施令:“大王薨逝,今晚拔营回朝。”扫视大胡子等人一圈,又说,“其余人等,待回朝另行处置!”

    嘉辰三十一年六月二十一日,皇宫,傍晚御书房。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坐在书案前,用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砚台上没墨了,他伸手去够墨块,被旁边的小太监看见,赶紧抢先一步拿起墨块开始研磨,小太监谄媚道:“太子殿下,研墨这种小事让奴才来就行了。”

    “皇上驾到!”外面传来通报,小男孩放下笔,跑到门口迎接皇帝。

    楚兆远看见儿子站在门口迎他,高兴的合不拢嘴,一把抱起小男孩,在门口转了个圈:“楠儿,朕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楚楠皱了皱眉头小声说:“父皇,儿臣早不是三岁小孩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楚兆远轻咳两声,把楚楠放下,一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都退下。

    御书房之内只剩父子二人,他们并排坐在书案前,楚兆远翻看着他不在的这一会儿,儿子批的奏折,看了几本点了点头,道:“不愧是我楚兆远的儿子,有我当年的风范。”在没人的时候,他在楚楠面前都自称“我”,没有君臣之别,只是父子之称。

    楚楠问:“父皇刚才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前天早上林景盛死了,晏将军大败林宿。”楚兆远一想到这个消息就高兴。

    “终于胜了!恭喜父皇!”

    “可惜晏世尘以身殉国了。”楚兆远说完这句,本来还铺满笑意的脸,却渐渐沉了下来,“还有一事……”

    楚楠小眼珠一转,问道:“此次大战损耗严重,父皇可是担心榆林关的军队?”

    “吾儿甚是聪明,正是此事。”

    楚楠又道:“晏家之前就一直在榆林关屯兵,我猜想父皇一定也考虑过他们拥兵自重的问题。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倒是没有二心,父皇不如给晏世尘追封个外姓王的爵位,赏赐一些金银,安抚好了让他晏家继续戍边,剩下那些残兵部将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晏世尘没有野心,可不保准他那儿子没有啊。”楚兆远看了看楚楠,心道:若是那晏世尘的儿子如你一般,我可不得不防。

    “我记得晏将军之子与我差不多年岁,他得了爵位每年都要入都城朝拜,过几年他再大些,父皇可挑选一信得过的世家之女给他赐婚,到时常与我们通信,担忧可解。”

    “好儿子,就按你说的办。”楚兆远摸了摸楚楠的头,又说,“今天批这么多折子累了吧,快回去休息休息,等你长大了想休息都没时间了。”

    楚楠点点头:“父皇也别太操劳,儿臣告退。”

    待楚楠走后,楚兆远在屋内高呼一声:“来人!请金尚书替朕拟旨。”

    嘉辰三十一年,晏世尘追封为靖安王,王位三代世袭。

    仓庚被辰国与林宿国划出地图,从此单为一城不受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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