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第章 鸟在哪里呢？
到邦加罗尔的第三天，齐思齐和高婧琪吃过早餐就开始搬家。
租住的公寓是pride apartments，就在bridge road，五十五层楼高，他们住五十楼。
整栋建筑比较新，应该是近些年建成的，公寓提供管家服务。
进进出出的，有很多高鼻子、蓝眼睛的欧美人，也有不少黄皮肤、黑头发的同胞。
房间不小，六十多平米，一房一厅，独立的洗手间和厨房，还有一个大阳台。
高婧琪负责收拾卫生，所有的锅碗瓢盆，全部要用开水煮两遍，被褥要换成新的。
她居然带了全套的碗筷，还有一套功夫茶具。
一个勤快而又贤惠的女人，看来，她真是把这里当成家了。
齐思齐则在阳台上测试他的战友们。
大鹏飞到4300米的高度，传回的4k高清画面中，整个邦加罗尔尽收眼底。
而小红、小黄、小蓝、小黑、小白这五个小家伙的高度则全部设定为500米，它们呈扇面飞行，开始扫描每条街道。
建筑和店铺的名字、门牌号、什么地方有摄像头、哪里有下水窨井……
他需要用最短的时间熟悉并记住这座城市的地形的地貌，这个工作量不小。
下午一点多，高婧琪做好了午餐，叫他吃饭。
他把无人机全部收回来，充上电，高婧琪给他盛上饭，问他上午有什么收获。
“心里有点堵。”齐思齐拧着眉，语态有些严肃地说道。
“怎么啦？遇到麻烦了吗？”高婧琪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切地看着他。
“与我们的事儿没什么关系，我上午观察邦加罗尔时，发现了一些问题。”
“说给我听听呗？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这是一座正在快速成长的城市，与我们在国内看到的宣传很不一样。”
“为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我们在市中心，可能还没多少感觉，但在这座城市的四周，分布着大量我们熟悉的企业，比如富士康、和硕、广达、伟创力、gpv、三星、佳能、大华、小麦等，而在更外围，尘土飞扬，到处是工地。”
“这不奇怪啊，你说的这些企业，以前不都是我们的吗？好多都搬去别的地方了。”
“我们改革开放几十年，打开国门，招商引资，好不容易积攒起来了一些家业，又一点一点地被败掉了，崽卖爷田心不疼啊。”
“国家不是鼓励腾笼换鸟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
“笼子腾出来了，但鸟在哪里呢？只见旧人哭，不见新人笑啊。”
“很多人，刚吃上一口饱饭，就忘了曾经饿肚子的饥寒。我自己可是挨过饿的，那个滋味，是真不好受。”
“是啊，总是这样折腾，谁也受不了啊。”
“也是，听说我以前一些姐妹，年纪大了，找个老实人成了家，有了孩子，两口子出去打工，才上不久的班，工厂就没啦，不得不重操旧业。”
“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动不动就要把外企赶出国门，要抵制国外品牌，以偏概全，断章取义，这些人，有没有冷静思考过，如果外资全都撤离了，会给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普通老百姓带来什么严重后果吗？”
“很多人，只管眼前利益，那里会想这么多啊？”
“我看到的资料表明，外资为我国城镇人口提供了10的工作机会，贡献了15的税收，还有40的进出口，直接吸纳了4500多万人就业。他们一撤离，首当其冲的，就是大规模失业和税收的大幅减少，大家不关心别的，也至少得关心一下自己的饭碗啊！不知道有几个人思考过，我们是不是已经发展到了不需要外资企业也能过得很好的地步了。”
“外资的体量这么大啊？你这样一分析，那确实太可怕了。外资要全走了，那么多人，谁给他们发工资？谁帮他们还房贷？从哪来钱供子女上学？社会还能稳定吗？”
“可我们从上到下，很多人还不以为然，天天闭门造车，臆想着咖喱国的制造不会崛起，墨西国的毒品泛滥，这个地区的人口太少，那个地方的空间不足，仿佛那些国家的人全是傻子，不会改变一样。”
“是啊，几十年前的我们，不也是问题重重吗？”
“嗯。社会发展了，但很多人的眼光还停留在过去。他们只看到了别人落后的基建设施，奇怪的人文特征，只看到了别人随风飘扬，四处弥漫的尘土，却没有注意到那些尘土之下昂扬的生机和崛起的未来。”
“我们要给别人吃放心丸才成，不能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想引资的时候，各种优惠条件，真正招进门来，又各种不待见。”
“对啊，每家企业、每个品牌，背后都是长长的一条供应链，最后会关联到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类似富士康、伟创力这样的大型制造商，他们一撤离，会把我们的供应链撕裂，这个更可怕。”
“撕裂供应链？这是什么意思？”
“一是有奶便是娘。与这些大厂配套的上下游会跟着大厂迁移，比如苹果，其最大的200家供应商中，有150家在我国设厂，如果苹果离开，这些厂也会跟着离开；二是赶走师傅，饿死徒弟，很多人觉得，这些大厂的制造增加值很低，都是血汗工厂，这种片面的看法，是对供应链的无知。”
“我还是没明白你的第二点，为什么赶走师傅会饿死徒弟？”
“类似苹果、富士康这样的巨头，它们对于锻造我国电子制造的供应链能力，是功不可没的。如果没有他们的严格要求，我国的设备制造商不可能在过去十年取得突飞猛进的进步。比如说，手机外壳的钻孔机，早期是精雕，近些年是创世纪、佳铁等，他们替代了日本的发那科。再比如，自动化检测设备，有很多国内公司都上市了。正是有了苹果这样认真的师傅，国内的这些企业才得到了严格的锤炼，并成为高徒。你知道吗？我看过苹果的作业指导书，一个标贴，动不动就几十页甚至上百页，这种水平，我们还差得远。”
“你是说，这些师傅，换个地方，还是师傅，但徒弟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对啊，苹果到了邦加罗尔等地，他们依然是严师，很快就会培养出全新的、好学的好徒弟，并开始反噬我国那些局部的领先者。”
“按你这样讲，那我们的制造业就有可能从巅峰开始下滑？”
“是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国内没有任何一家企业，能够代替苹果这样的老师。这个损失太大了，有可能把我国的制造能力，死死地摁在地板上摩擦，那样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可是，苹果要走，我们有什么办法？”
“企业都一样，求财。什么地方更适合可持续发展，生产成本更便宜，距离市场更近，企业就选择去哪里，这很正常。但我们要反思，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的成本提升得那么快？如果一味地自欺欺人，觉得谁也离不开我们这个大市场，那就太短视了。产品需要市场，而没有产品，还能叫市场吗？产品和市场是砣不离称，称不离砣的关系。”
“这些年，我们不是出现了很多知名的企业吗？比如大华、小麦？替代不了吗？”
“他们只是一些比较优秀的徒弟而已。永远不要过分迷信徒弟的能力，如果没有高水平师傅的反哺，徒弟们会失去前进的源泉。苹果和大华的手机，抛开爱国热情，同等条件下，你偏向谁的产品？”
“那应该是选苹果。以前，我经常听朱市长说他在搞招商，做引资，这说明政府还是蛮重视外商的啊？”
“重视引资没问题，但不要重视引导。好不容易把企业招进来了，我们就应该为别人提供良好的、顺畅的、长期的营商环境，至于对方怎么经营，就不要动不动去下指导棋。就比如我们现在租住的这个公寓，房东如果时不时涨涨价，一会儿让我们和左边邻居去搞联欢，一会儿又让我们去楼下超市买酒，你说我们会不会搬家？”
“那肯定会啊。”
“这不就对啦？我们很多人，以为自己是万能的，什么事情都想说两句，什么东西都要摸两下，嘴里天天讲规律，做事从来无规矩，哪家企业也经不起这样的事儿妈啊。企业会不会倒闭，有没有市场，那是人家老板的事情，管那么多，不是吃饱了撑的慌？下个指示，上下嘴皮一碰就出来了，可企业麻烦就多了啊！”
“当领导的不都这样吗？不到处下指示，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个领导。”
“自下而上，尽是巴结和讨好，不管上面是对是错，一味地赞美，一味地逢迎。”
“就是，换做是我，要是天天被人捧着，久而久之，我也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很容易形成独断专行，我行我素的霸道风格。”
“面对这样的风气，我们不但没有深刻反省和检讨，反而在不断强化和推崇，几千年的文明啊，需要珍惜和爱护。”
“我看新闻，美欧等国家，不都在吸引外资吗？他们出台了很多重大的补贴政策，鼓励本国企业回流回去。”
“是啊，别人在吸引，我们往外赶。这不是有病吗？几十年前，我们所谓的国企改革，数千万的下岗工人，被企业扫地出门，数亿农民工，穷厄不堪，是三星、富士康等外企，不论出身，不分贵贱，收留了他们。可今天，我们好了伤疤忘了疼啊！我们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人，是需要各种层级的企业的，高端的、中档的、低端的，都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