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但愿你好
漫长无涯的岁月里，等待是一件十分难熬的事情。
即使在井中有龙湖和小混沌兽们的陪伴，帝荇仍是感觉自己总浸染在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孤独里。
混沌井中越往下，混沌兽的力量也越强，帝荇常年待在井底，上面的那些不成气候的混沌兽们也不敢靠近她，叨扰她。
她常年待在空空荡荡的井底，一天到晚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在睡觉。能陪着她的也就龙湖和那么几个有异化潜力的混沌兽。
龙湖是个才诞生的小混沌异兽，比她最开始诞生时还要弱小，脑子跟混沌井底一般空空荡荡。
她也不能指望他能陪自己聊多深刻的话题，陪自己做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情。
其他那些有异化趋势的混沌兽就更不用提了，他们是几乎没有神智的，甚至比当年龙湖异化前还要懵懂。
明明井里面和之前混沌鸡子空间里面一样，没有光，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她总是会不断回想，在那场混沌大战中，她沉睡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画面——
虚无的混沌被那人炸开，变成无数清气和浊气，清气上涌，翻卷成一大团、一大团、无数团絮状的白色气雾。
氤氲迷离的白雾中，盘古化身成遮天蔽的巨人，他黑色的长发在白色的起雾中翻飞摇曳，像飘摇的水草。
而他的眼眸，那两只好看的眼眸，盈盈闪烁着，于白雾弥漫的长夜里发着亮。
在彻底沉睡的前一刻，她兀自想着：他的眼里有光。
但那个眼里有光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见过光的人，在黑暗中会格外难耐。
拥有过陪伴的人，在失去陪伴后，对于如影随形的孤独也会感到无比难熬。
再没有人会在她变幻凝结出时空之花时，衷心热忱地赞它好看。
再没有人会在她失落难过的情绪涌起时，耐心温柔地轻声安慰她。
再没有人关心她每日过得开不开心。
再没有人挡在她的前面，挡住所有风雨，替她揍飞一只只寻仇的混沌兽。
她总怀念着遥远的曾经，岁月长河中曾有那么一段路，她们互相依偎，形影不离，在缓缓流淌的时光中相依相伴。
古神们在混沌井中搭建了一个圆台。
想要成神的仙人们，可以跳入井中，在扛过混沌井中的虚妄神念攻击，打败所有攻击的混沌兽后，稳稳地落在圆台上，链接上诸天万界的生灵，开创出自己想要施行的神道，立地成神。
她曾经尝试过，想跟着那些进来成神的真神们，偷偷溜出井中。
但渡万劫后的真神们身上有浓郁的劫雷之力，劫雷似乎对于异变的混沌兽有克制之力，她根本无法靠近他们。
那边还是只有突破混沌井封印一条路，井口上空的那道封印能量很大，她日复一日地带着混沌兽们冲击法阵，但无济于事。
于是，便只能继续强大自己的力量，伺机待发。
滴水穿石，铁杵成针。
只要时间足够，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渐渐地，她成了井中最强大的存在。
在漫长的等待中，混沌之井之上的封印，随着西华妙光的陨落，也再也困不住她了。
她走前，龙湖还很孱弱，并不能跟她一起出去，于是她给了龙湖一个空间烙印，有朝一日等他出井后，只要她出现在他附近，他就能有所感应。
直到出了井后，她方才发现，原来整个井外的世界，都是按盘古曾经的意志构筑演变的。
一出井，她就感受到了他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意识。
他希望她在他创造的新世界里，放下所有的顾虑，投生成一位忘却一切，无忧无虑，快乐幸福的小仙子。
她被残留的盘古意识温柔地塞到了一个女仙子的识海中，只等那仙子怀孕后，她便能投身成她的孩子。
这样的变化另她猝不及防，实则，她出井之后是另有打算的。
在井中，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冲破封印后，怎么将所有古神都杀光，凑在一起，再凝聚所有清气浊气形成大量的混沌真气，以此复活他。
她还把自己的这个念头和打算灌输给了龙湖和小混沌兽们，哪怕有朝一日她失败了，身死道陨，也希望他们可以继承自己的遗志，将他复活。
有人想要世界稳固，长治久安。就有人想要毁灭世界，哪怕只是为了复活一个人。
便如曾经在混沌之中，那场因为他们作为异变混沌兽，与所有其他尚未异变的混沌兽的战争一般。
在她的预想里，这场战斗会有输赢，但她不觉得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但她未曾料到，他不愿意。
天地由他所化，天地的规则约束着她。
自出井那一刻起，她便只能随机地流转于一个个妙龄的女仙的意识深处，等待着她们与男仙缔结婚契，从而生下她。
按照他的打算，她会转生为人，而后，忘却一切，过一个普通的，快乐的仙子该有的一生。
但谁也不曾料想到，她着实是倒霉透顶，接连遇到的几个潜在“娘亲”都不同寻常。
有孑然一身，一心向道，不愿找道侣的。
有找了道侣，一心追求二人世界，不愿生养孩子的。
有堕入凡尘，上天不佑，一世世历劫轮回的……
她只能一遍遍地等这些仙子羽化之后，再转入下一个仙子的识海深处。
在她跻身于沐婉晴的意识深处，看到她找了花子贵这个体贴温柔的好夫婿，双方也历经磨难，终于正式结为道侣，过了很久终于怀上了孩子的时候。
她还在忐忑，若是真投生了她们的孩子，自此忘却了所有的前尘往事，她还是会非常不甘心。
但事实上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这夫妇俩辛辛苦苦怀的，竟然是个死胎。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开始新一轮的等待，等着沐婉晴羽化的时候，涂山九夭抱着自己分裂出的仙尾身外化身来了。
她以她的化身，替换掉了沐婉晴腹中的死胎。
看着花梦离在腹中一日日地长大，在接近十个月的陪伴中，她难免对她生了很多好奇和好感。
本以为在花梦离出生以后，她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沐婉晴情况特殊，虽然生出的不是原有的胎儿，但也算生出了孩子。
在花梦离诞生的那一刻，帝荇也被转移到了花梦离的意识深处。
这是帝荇跻身的第一个，具备时空天赋的女仙身体，她如鱼得水，自井中出来后，一直只能以一道意识存在的没有任何力量的身体，竟然开始渐渐地有了些操纵时空之力的能力。
仙尾在正常长在九尾天狐身上时，确实有帮助九尾天狐预知未来的能力，但是从身上切割掉，做成独立的身外化身后，其实只能作为九尾的自保手段。
其自保之处在于，即使原身去世，也还有身外化身可以单独存活。
这样的身外化身，是没有真正的运用时空之力的能力的。
————
信息接收到这里，羲和有些了悟。
难怪她从前每次的预知梦都是被动的，即便自己多次想主动操控时空之力，也不得其法。
却原来，每次叫她在梦里预见到未来的，其实是帝荇。
鉴于前面许多次的惨痛教训，帝荇这一回想主动出击，她不想再换帮花梦离寻位好道侣，给自己寻位好爹爹。
她会在她遇到危险前预告她。
她会在别有用心的男仙接近她时帮她看清真相。
她会将昊天与她的未来给她看到。
她也同样给他看到了她与帝夋的未来。
羲和第一次从女儿的角度，看待自己过往的人生。
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做的很多事情似乎是不合格的。
在她因为昊天而难过，伤心，情难自已时，帝荇很气愤、忧虑，还一直担心昊天成了她的爹爹，担心娘亲成了侧妃。
在她被困在风雪秘境时，帝荇本来认可让帝夋做自己的爹爹的，也有些失望了。
在她竟然在太灏说完前世的那些事情，心生死志时，帝荇竟然还有了些怒其不争的感觉。
而她一心想着复活师傅，不顾自己性命时，帝荇感到疑惑了。
如果之前，她一直都是对羲和的所有行为抱着担忧，抱着怜惜时，这一次，她开始不解。
就如同她不解盘古为什么一定要将她塞进这些女仙的意识中，等待着投生成一个忘掉一切的小仙子一样。
她不解羲和为何可以为了女娃做到这一步。
甚至她开始进一步不解，涂山九夭，为何要分裂自己的一只仙尾，分离出一个完全独立的身外化身，也不为自保，将自己所有的天真、单纯、执着、热情剥离给她，只愿她好。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情愿奉献和牺牲，只愿另一个人好？
她对自己复活盘古的这件事情第一次产生动摇，这个世界是他热爱的世界，他只愿自己忘却一切，一生过幸福安稳，在他的世界中平安喜乐。
她确定要辜负他的这片苦心吗？毁灭他的世界？一定要复活他？回归曾经的混沌中？
平安喜乐的一生是什么样子的呀？像羲和这样吗？
父母宠着长大，师傅师兄护着修行学习，再遇到一个帝夋一样的道侣，即便是像成神这样的对于千千万万个仙人们来说遥不可及的事情，她也能在混沌圆台之上，哪怕自己尝试失败了，也有两个厉害的神君，保她护她成全她？
所有的这些，她也可以拥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