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化凡
十几个来自大运郡的冤民静静地望着身前跃动的火焰，沉默不语。
火光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些许悲伤。
幽暗树林中响起一声细微动静，寻着声音，众人将目光移向后方，却见一位身着天青色布衣，头束木簪的俊秀青年正缓步而来。
“诸位也是来白鸟节赶大集的吗？”那人正是苏风，他撩起衣袖，一脸熟络地与这些冤民一道坐在了火堆前，“真暖和啊。”
“年轻人，你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眯着眼睛打量苏风，看了半天脑子里也想不起这人是谁。
“老爷子，咱们不认识的，我本在灵云镇闲逛，结果天色昏暗，逛着逛着就在林子里迷了路，这不瞧见此处有火光，便寻来了。”苏风咧起嘴巴露出了一抹淳朴憨厚的笑容。
见这年轻人面色和善，语气谦卑，众人也未再多想。
世代生活在黄土地里的百姓，骨子里就带着天生的善良，他们没那么多心眼，丝毫也不会怀疑苏风的话是真是假。
“我们不是来赶大集的，我们是来自鸣州大运郡，来白鸟节是为了伸冤的。”角落里有个脸庞消瘦的中年男子，神情黯然地说道。
“伸冤？”苏风假装没听懂，打趣道：“有冤去你们大运郡的衙门不就行了，至于跑到京城？”
“年轻人，要是衙门能为我们做主，谁又会愿意冒险来京城走一遭？”还是那位老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风，“如今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无钱又无势的，衙门的老爷何时在乎过我们这些百姓的死活？”
“前几日衙门的人还来俺们村子里收税，那衙役嘴里说的那什么税，我们根本听都没听过。”
“刚熬完旱灾，不久前又遭了妖祸，庄稼都荒废了，没饭吃，周围好几个村子里都有人人被逼得当了山匪，我表兄就是，他们到处祸害人，衙门却管都不管。”
“你这年轻人是京城的吧？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像是邻里间唠着家常般，借着苏风这句话，这些大运郡的百姓纷纷将心中对衙门乃至官府的种种不满一一说了出来。
见苏风听得一脸认真，众人也越说越起劲，到最后某个身材瘦小的妇人，更是开口痛骂那大运郡的衙门老爷人面兽心，猪狗不如。
苏风心中暗暗叹息。
这些人遭受的苦难不就是当今时代下的一个缩影吗。
飞升仙台崩碎两百余年，对于修士来说或许不算太久，可生活在三洲的亿万百姓却已是经历了几代人的更迭。
礼法崩碎，秩序混乱，修士有千百年的时间可以等待太平的来到，但这些凡人则要用短短数十载的一生去面对。
时代的悲苦漫长无边，这份沉重显然不是俗世里的凡人能够承受起的。
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残酷了。
摇曳不止的火光将身旁百姓们的脸庞一一打亮，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满是悲痛，苏风看在眼里，不禁微微动容。
倘若自己不是一位修士，而是亿万百姓中的一人呢？
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苏风想象着自己是俗世里的田间野农。
朝起暮归，辛苦劳作，天庭治下的年代，仙府遵守仙帝口谕，避世不出。
或许自己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位修仙者，平淡普通的生活本该持续到寿终正寝，可突然有一天，修仙者悉数入世，挑起王朝间的无尽纷争。
混乱时代下，仙权当道，妖魔嗜血，凡人性命如同草芥，连活着都成了奢望。
“唉——”苏风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算是切实体会到了俗世百姓的些许痛苦与无奈。
“宴席上那些富人们身上穿着的，嘴里吃着的，一分一毫不都是从我们身上搜刮的，可就算这般，我们也就认了，至少还能活命。”那老翁一张布满褶皱的脸上，嘴唇都在微微打颤，“可可我孙女就是出门去买一支簪子，你说说，怎么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我我女儿要吃冰糖葫芦，我便带她去市集上买，结果眨眼的功夫，她她就没了影儿了”
“那些人牙子猖狂嚣张，我家儿子才三岁，当时他就在院门口耍纸灯，我就回趟屋里的功夫，他就被人牙子掳走了”
又谈及此事，众人压抑许久的悲痛瞬间如决堤之水般，再也控制不住了。
“呜我的儿啊”
“人抓了又如何那姓秦的死了又如何，我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有什么错吗”
哭声不绝于耳，苏风的心也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平静如水的道心宛如被扔进了一块小小碎石，却掀起了偌大的水花。
一直以来的苏风都认为修仙就该避世而为，不沾凡尘因果。
可此时他心中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感。
舍弃众生之悲苦，问鼎长生，修仙问道，难道是错的吗？
啪啦啪啦——
火堆中清脆的声响让苏风从短暂的失神中醒来。
静静望着燃烧的火焰，苏风目光深邃，恍然间似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当中。
悟道问心。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己向来秉持的“避世”并不完全正确。
所谓仙者，可隐于高山深野，亦可隐在俗世红尘。
“原来这就是师父曾说起过的‘化凡’”
从第一次下山到南玄州，再到于京城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事情皆如走马观花般在苏风脑海中迅速掠过。
天地如棋，俗世如繁星骤雨。
无论是越京当前的乱局，太华仙国的谋划，还有隐匿于暗处，与京城某处势力存在联系的南楚妖族。
随着苏风的道心再向高处迈出一步，这一切也都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
俗世如棋，天地一局，我既已入局，亦可破局也。
是了。
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并不是错误的，只是想法太过局限了。
苟在俗世里未尝不是一种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仙人漫步红尘中，可化万千面。
凡俗少年郎，闹市小摊贩，江边垂钓翁或是那山间野樵夫化凡入世，方为真仙也。
苏风目光清明澄澈，那身前跃动的火苗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亦如燎原星火般指引了他日后的修行之道。
“你们的孩子是被人牙子卖到了哪里了？”顿悟就在一瞬间，苏风内心也并无太多喜悦，他收敛心绪，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那老翁愣了一下，抬手擦着眼角泪光，疑声道：“你问这个作甚？”
苏风没回答。
今日能有这般感悟，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帮一榜这些可怜的百姓。
但对于能不能找到他们的亲人苏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想要在灵北诸国找些凡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有万全的把握，苏风不想在此时给这些百姓过多的希望。
对于凡人来说，遗忘总比苦苦的等待要好一些
“负责审理此案的那位镇妖司大人说，我们的孩子都被卖到了齐国和黄石国，那里距越国足有数万里，而且时间太久了，再想找回孩子们，无疑是大海捞针”老翁语气悲伤，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几岁般，默默垂下了脑袋。
齐国与黄石国苏风默默记下，随即做好了打算。
镇妖司分不出人手去追查此事，那待自己向黄士借来卷宗了解其中细节后，便可用传音玉符向远在仙秦国的两位师弟传话。
想起昨夜四师弟的传音，苏风不禁怀疑，这两个小崽子是不是已经在仙秦国办完了事情，准备拉着自己继续去别的地方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