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苏苏在忙着收拾屋子，瘦小的身影在房间里面利落的穿行。
阿云看着这个小人，什么也不做，眼神顺着苏苏的行动而落，终于引起了苏苏的注意。
“姑娘，你总是看着我做什么呀。”苏苏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羞赧道。
阿云眼神柔和似水，是苏苏也从来没见过的温柔，苏苏不太懂她，但是竟也有些不敢靠近。
“苏苏，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阿云的探寻让苏苏有些受宠若惊，她认真想了想，道：“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
“这么久了吗？”阿云着实是有些吃惊。
“也不算久了，我七岁就被人拐走了，在别的人家做了几年，后来遇上一个特别坏的老爷，我实在是怕极了他，就从那里逃了出来，还好遇到了二公子……”想到旧事，苏苏有些咬牙切齿，又怕叨扰了阿云，只好止住话题。
“特别坏的……”阿云嘴里揪着这个词不放，黏黏糊糊，苏苏也不知道阿云要说什么。
阿云似乎也没想清楚，于是突然感怀道：“七岁，这么小。”
“那你对你之前的家还有记忆吗？”
苏苏摇摇头，“我只记得是在一个穷人家里。我爹总是打我娘，我也总是挨打。但是他们的模样我全都记不得了。”
怕阿云为自己的身世伤心，苏苏开怀道：“姑娘不要多想，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阿云茫然地看着她。
“我要是留在原来的地方，都说不定被家里的人给打死了。虽说前面的经历是有一些糟，但我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的。”
“我觉得阿云姑娘人很好，二公子人也很好，我能够一直服侍你们也很不错啊。”
“这里衣食不愁，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阿云又皱起了眉，她原本是倚靠在床栏上，这时却忽然坐直了身子，她微微激动，“可是这里的人是把你当下人啊。”
苏苏一时间竟对这话有些害怕，她左右张望了一下，也是一脸不解，“阿云姑娘，我本就不是小姐的命，这怎么能奢想呢？”
“……”阿云的脑袋里忽然回响起一个声音——
“阿云，我们要做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是……”
“不是！”那人有些生气，“你不是！你是我的朋友！”
“我……”
“你的命是我捡来的，我说了算！”
阿云一时间竟不懂了。
她到底是谁？
“苏苏……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快速入梦吗……”
“喝酒吧。”苏苏马上就想到了这个，她见过的主人们，很多都是这样说的。
“酒？”阿云不由得笑了，“好，那你帮我找些酒来。”
————
苏苏当真为阿云找来两壶酒。
可阿云也确实没喝过酒。
拿着小瓷杯缓缓斟了满杯，琼浆玉露，闻着倒挺香。
阿云先浅浅地吸了一小口，入口有些辣，但很快一种醇厚绵长的劲道从舌根往喉咙漫延，阿云一时受不住，呛得咳嗽起来。
“姑娘……”苏苏有些担心，轻轻抚着阿云的背，又给她倒上了一杯茶水。
缓过神来，阿云没有饮茶，她忽然笑了，明艳的笑容让苏苏有些愣住，她把自己只尝了一点点的酒递到了苏苏面前，“你尝尝。”
苏苏不敢接受，她惶恐道：“我重新拿杯子倒吧。”她和阿云不是一样的人，虽阿云的身份不明，可是苏苏总觉得她不一样，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阿云皱眉：“苏苏嫌弃我吗？”
“没有！怎么会！”
阿云笑，把手里的杯子强硬地塞到苏苏的手上。杯子的酒液倾洒出来，落到阿云的衣衫上。
“我为姑娘找衣服来换。”苏苏借口要离开。
“不用。”阿云拉住苏苏的手，凝望着她。可苏苏却觉得阿云看的人不是她。那种眼神过于纠缠，是落在心中已然蒙尘的郁结。阿云不肯释怀。
“苏苏，你读书吗？会写字吗？”她又忽然发问。
“姑娘，我不是小姐的命。”
“我教你。”阿云执着着，说着就要坐起来。手里还剩下半杯酒的杯子被她随意就丢在床上，被褥上湿了一小块，印出暗色轮廓。
阿云拉着苏苏坐到桌边，兴奋地开始洗笔磨墨，苏苏却满是无措。
阿云伏在苏苏身后，一只柔软的手握住另外一只柔软的手，蘸了蘸墨，就要开始在纸上写——
“阿云姑娘！”苏苏却有些抗拒，“我不会写，我很笨，你别教我了……”
“不！”阿云猛地把笔按在桌上，同样的苏苏的手也被按在桌上，笔毫沾到两人的手臂衣袖上，晕上了一片，显得又脏又乱。
“你要学！我教你学，没关系，你会学会的！”她眼神隐隐显出疯狂与痛苦。
苏苏看着阿云眼中隐隐的水光，心中有些恐惧；阿云也感受到了，苏苏的身子僵硬，她握住的手也在微微颤栗。
阿云又开始笑，她放开了苏苏的手，走开书桌。
眼睛随意一瞥，酒壶还立在床边。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阿云拿起酒壶，也不要酒杯了，就开始往下倒。她慢慢在屋中转着走，酒液也就往地上洒，到处都是飞溅的水痕。
“姑娘……”
“你不要管我，”阿云顿住，她看苏苏一眼，打断苏苏刚出口的话，“你不要收拾了，我要一直闻着酒味才好睡。”
————
“阿云姑娘今日也未出来。”
听见下人的汇报，王绍却有些不满。
王绍不言，脸色淡淡，手上正准备翻过的书页却将翻不翻。
下人头一下更低，又补充道：“阿云姑娘前两日让人找了酒。那个侍女苏苏在里面待的时间似乎也有些久，整夜未归。”
书页被重重合上，王绍脸色可见的冷。
“怎么不早说。”
“……”下人不敢回答。也不是他失职，自王绍安排人去监视阿云的生活，他前几日却似乎是毫不在意的状态。下人也就担心这些琐碎的东西让王绍不耐烦，后来也就没详细说。
毕竟他第一日听见下人汇报时，脸色也如现在一般。
丢下手里的书，王绍往阿云院子里去。
不知道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喝酒……这人是又要耍什么疯。
————
房门被合上了。
王绍推开门，一股强烈的酒味扑鼻，惹得他不免皱眉。
眼神冷冷地睃了屋内一转，并未发现人。
再仔细找了找，这才看见梳妆台前的两人。
他一眼就看出了阿云，但身着阿云衣饰的坐在梳妆台的苏苏，却让王绍心中的忧虑越来越重。什么东西似乎马上就要得到验证。
王绍呼吸重了几分，他闭眼凝神，想要压住心头的火气。
那边的人却并未注意这边。
梳妆台上的镜子映出两人的身姿，阿云半弓身子，正对着苏苏为她画眉。她描摹得极其细致，似乎要把苏苏的每一根眉毛都刻画在心头。
而苏苏的脸色却有些难看，阿云半是强迫半是恳求的模样，苏苏实在忍不住答应她。可是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身份，一种逾越的内疚撕扯她的内心。
阿云有些痴迷了，看见这个被她塑造的人半新半旧的模样，她却是只看见那种非凡之处。
“你很美啊。”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浸润了虔诚的温柔，她的眼神，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愉悦与享受，她的鲜活——王绍连呼吸也轻了不想打扰，他不敢置信，却又愿意承认。
这才是她。
实在是忍不住，阿云的手抚上了苏苏的脸，纤弱的手指轻触苏苏的眉眼，不再是黛石，也不用敷粉，不用口脂，只是用手指摹画她，轻柔似水。
这是她塑造的人啊。
“够了！”厉声如同一把重斧立刻破碎掉这旖旎的镜像，阿云和苏苏俱是一惊！
拳头快要捏碎了指节，只听得嘎吱作响，王绍再也忍不住，近乎扑上去一般锢住阿云的手。而苏苏被吓得马上从凳子退开，脸上除了惊恐再无其他。
阿云眼睁睁地看着苏苏脸色的变化，心中沉痛，也不管暴跳如雷的王绍还抓着她。
王绍如何忍得她脸上的破碎感，气得脑子里一直嗡嗡响，脚步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
他强迫自己咽下一口气，胸口起伏状如即将扑食的野兽，他狠狠地盯了苏苏一眼，艰难吐出话语。
“滚出去。”
苏苏跪如抖筛，担忧地看了阿云一眼，正好对上她心碎的眼神，只是王绍的阴影更像是吃人的野兽，苏苏再是关切阿云也不敢对抗。
她何德何能值得阿云如此对待呢？
她不过是一个小婢女，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不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