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章 收不收都是毛病
朱由校中军大帐的灯火几乎一夜未熄，尤其是卢象升等统军大将，几乎就是刚回到自己的驻地，便又被传令来的内侍又给招呼回了大帐。
对李鸿基“狗胆包天”的疯狂举动，朱由校表现出了出离的怒火，倒不是说他放出天花病毒去坑害老丈人有多么叫他这位女婿感到气愤，实在是这厮行事太不知道保密，这等事哪有如此明火执仗就这样写在呈给朝廷军报上的？这说什么，也得找个替罪羊，再不济也得往察哈尔人那喜食生肉、不讲卫生的饮食或生活习惯上推才是嘛！
于是一道责备医学提举司、太医院防治天花不利，斥责西北行军大都督府于朝廷防治天花一事未加重视的旨意，连同另一道将李鸿基一撸到底贬为马夫的敕令，就这样八百里加急给传回了西北。
与此同时，朱由校还亲笔写下一封褒奖李过等人坚守镇远堡的勉励信，更是命人叫内官监的西北商会支银十万两，用以犒赏有功将士和抚恤那些阵亡将士与商队护卫。
第二天清晨，众明军将士刚刚爬出温暖的被窝，却全都惊奇地发现昨天还护卫在天子大营一侧的天雄军驻地早已是人去营空，虽说大家私底下有些猜测，可这军队调转本就是皇帝钦命，胡乱嘀咕了一通，各营将士便开始了新一天的训备。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察罕浩特的城墙上，一个身影正蒙着黑色大氅，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外明军的一举一动。
“唉！”
看了良久，苏泰大福晋这才收起目光，把头向着身侧偏了偏道：“诺颜大人，您觉得城外的大明军队如何？”
多尔济达尔罕倒还是老样子，与黄台吉的一战，他虽是守住了这座察哈尔王庭，可察哈尔人也为这座王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最后要不是大明援救及时，只怕他也没这么好运还能站在城头指点江山。
“大福晋明鉴！臣与明人、女真人皆征战多年，城外明军的战力，只看其血战女真精锐于辽河、炮轰沈阳、大破黄台吉于辽西便可！至于我部勇士……论战场厮杀，我部勇士不如女真，论临战士气，我部更是比不得明人，再加上明人火炮之犀利、火器之精准，大福晋也是见识过的。看旗号，城外明军虽不相统属，然其战训却整齐划一，将士们更是士气高涨；仅凭以上种种，我部勇士便很难企及！再加上…”
仔细论起来，苏泰大福晋今年也不到四十，草原上的生活虽然寒苦，可她保养得却是极好。见多尔济达尔罕有些犹豫，她也只好苦笑道：“诺颜大人，眼下大汗生死未卜，城外又有大明大军压境，我察哈尔部正当生死抉择之际，还请诺颜大人知无不言才是！”
向大福晋行了一礼，多尔济达尔罕这才继续说道：“大福晋，不是臣长他人志气，这大明军队，原本不过一盘散沙，可自打城下这位皇帝横空出世，不仅一举肃清朝中异己，更是自掏腰包养起了各卫明军！可即便如此，其充其量也不过是有些手腕的中原帝王罢了，然其却干冒矢石、卧冰踏雪转战数千里奇袭女真，更难得的是还在老奴父子身上连战连捷……经此种种，其已在大明军中树立起了无上威望！大福晋，就城外这几万明军，若其真与我部勇士相较，我部若无几十万人马，只怕……只怕也难动其分毫！”
又是一声长叹，苏泰大福晋眼神复杂地看向面前这位老臣道：“大汗远征在外，妾身终归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再加上额哲年纪尚幼，这族中之事，还得仰仗诸位宰桑才是！”
一提到额哲，多尔济达尔罕的眼中却是一亮，上前半步拜道：“大福晋明鉴，小王子虽说年龄尚浅，然为人机敏练达，更兼处事果敢有决断，实乃我察哈尔不可多得之雄主！”
“噢？”
闻听多尔济达尔罕这位辅政老臣这般称赞自己的儿子，苏泰大福晋的眼中也多了一丝欣慰。
“额哲能得几位宰桑衷心辅佐，这自是他的福气，可妾身还是担心大汗……”
“大福晋！”
多尔济达尔罕的语气突然一沉，又上前半步正色道：“大福晋明鉴！眼下且不说我察哈尔各部民众久战疲困，但就大汗欲举部西征右翼各部之举便以闹得我左翼各部离心离德。再加上十数年间大汗为保左翼汗权虽不断征伐，然终归是为渊驱鱼之举，内喀尔喀、科尔沁等部尽投女真不说；我察哈尔所部亦是对此怨声载道。如今大明广通互市，我左翼各部皆受惠安居，再加上大明连败女真，又有北庭大都督府重新经略大宁、广宁诸城，各部民心思安之下，西征早非我察哈尔部首选！”
“今大汗罔顾翁婿之情、不念大明互市之恩，倾力远伐青海，不是老臣对大汗不敬，此举不得军心民心不说，更是使得我左翼各部离心离德。加之如今左翼土默特、哈喇慎、永召卜、朵颜各部皆心向大明；其部更得大明之北庭、宣大、西北诸大都督府庇护，大汗此举，实则为独霸互市之惠，然无异于挑战大明于草原之权威。今圣天子虽大军压境，然大明不犯我一土、不伤我一民，此皆额哲王子前番种种之因果，及圣天子念于两家联姻之谊尔。”
柳眉微簇，苏泰大福晋冷哼一声道：“宰桑大人对大明皇帝，似很是尊崇啊！”
多尔济达尔罕闻言虽是心头一紧，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大福晋明鉴，目下莫说老臣，就是这各部牧民，哪个不是深受天子皇恩！然老臣还有一言，但不知大福晋愿听还是不愿听！”
对于察哈尔各部贵胄倒向大明的迹象，林丹汗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对经济单一的察哈尔部来说，大明无孔不入商队不仅能为他们带来大量的生产生活资料，其大量收购羊毛、矿石等物更是给察哈尔各大小封建主换回了真金白银。而这舒坦日子一旦过上，再想把本就松散的人心聚拢到一起便又是极难。
也正因如此，林丹汗才会执意发动这场西征，在他看来，只要他打着匡扶宗教的旗号在青藏站稳了脚跟，然后再与左翼本部东西夹击，本就实力不如察哈尔的右翼各部迟早都是他一统草原的盘中菜。
可林丹汗不仅小看了互市能为各封建主带来的巨大利益，也小看了黄教在左翼各部中的影响力，还更加小看了大明舆情司这个不起眼的衙门在蒙古各部搞出来的各种“小动作”。
也正因前期种种不计成本的铺垫，以察哈尔四大宰桑为首的各部贵族才会在额哲振臂一呼之下纷纷响应。否则莫说他一个少年王子，就算是林丹汗想要一次性处决这么多的部族首领和统兵大将这些人只怕也不会表现得如此团结。
“眼下这形势，正需诺颜大人多多谋划，大人有话尽可直言！”
多尔济达尔罕先是直了直身子，而后又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道：“大福晋，眼下的大军压境也罢，大汗远征的前途未卜也好，这些都不是我察哈尔部最大的危机！”
“我部最大的危机，实乃当今天子与皇贵妃之子……”
倒吸了一口凉气，苏泰大福晋瞬间就明白了多尔济达尔罕话中的意思。
这么多天来，她既担心丈夫的安危，也对儿子背叛生父的行为是深感忧虑。可眼下一听此言，她反而有些理解儿子和这帮老臣的心思了。
如果林丹汗继续做他的大汗，那么无论日后大明和蒙古谁压倒了谁，额哲能否继承汗位其实都在两可之间；一则他林丹汗的儿子不止额哲一个，二来淑侪这位大明皇贵妃的儿子可也是有黄金家族血统的天之骄子。
这孩子一旦成年，其不仅有大明为后盾，就算在察哈尔内部也有窦土门福晋为其强援助。
就算大明皇子看不上小小的察哈尔汗位，可这位号称统管阿纥土门万户斡耳朵的福晋，还有一个与淑侪一奶同胞的弟弟阿布奈。就算如今的天子尚可一碗水端平，可他与淑侪的孩子无论在哪方面都只会与阿布奈更加亲近……如此一想，额哲行事的时机还真是拿捏得又稳又准，也只有叫自己的儿子早早确立汗位，才能在今后立于不败之地啊！
想及于此，苏泰大福晋的内心终于坚定了下来，只见她嘴角上扬，轻笑一声道：“嗯！诺颜大人说得极是，我虽无女儿，可草原上的鲜花却不止博尔济吉特氏才有！”
多尔济达尔罕闻言一愣，轻声询问道：“福晋的意思是？”
“诺颜大人不知，我那娘家叶赫，素以美人闻名各部，我有一妹尚未出阁，年龄仅长淑侪一岁，若能与大明皇帝联姻……”
……
等朱由校收到额哲亲自送来的这本奏请联姻的折子，他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联姻对他来说倒是没啥，只是这位苏泰大福晋简直绝了，她在辈分上来说可是淑侪的长辈，自己要是娶了她的妹妹，虽说本质上比不得螨清姑姑侄女共事一夫的神操作，可这对于一向讲究长幼尊卑的大明士大夫来说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之举，估摸着自己要是收了她，整个大明的士大夫们都得发动死谏。
可要是不收，不仅白白错过了这场联姻叶赫在后金内部埋下钉子的大好机会，只怕也会叫苏泰大福晋与额哲心中不安……这……这倒底该如何是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