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章 你敢不要命,朕就不要脸
李家坳的郭家完了,在恼羞成怒的县令程江和县尉段彪的酷烈手段下,郭家人在李家坳犯下的那点腌臜事全都被倒腾了个干干净净。
郭家的家主郭永倒也真是个“人才”,短短一年不到,除了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等土豪劣绅惯有的常规操作,这厮还在李家坳私自开掘了一处煤窑,更是靠着煤矿所产,大搞特搞官商勾结,不仅从内官监的手中以极低的价格购买了几百名奴隶充作矿工,还从倭国、朝鲜买来大批妙龄女子供自己和族中男丁淫乐。
除此之外,郭永还以钱财女色大量结交京中权贵,除了给博平伯府和几十名掌管司矿官员献上不少进项外,锦衣卫、内官监、惜薪司等内廷衙门也有不少人被他拉拢。可以说,要不是朱由校心血来潮恰好来到此地,郭家父子在李家坳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到了极点。
“哼!”
郭家原本的大院内,朱由校大马金刀地坐在郭永好不容易搞到的那张虎皮大椅上,凌厉的目光扫过跪了满地的众人,好半天才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都是朕的好臣子啊!”
皇帝的话,叫带头跪在地上的方正化顿感脖颈一寒,要知道,这位爷要说连打带骂的可能还真就没事,可他一旦还“夸”你几句,那估计不杀个血流成河都不带收刀的。
“好了,郭家的人,不分老幼,全都给朕剁掉右手待罪,至于你们,先跟朕回京再议!”
“臣等遵旨!”
要说事情到了这里也就这样了,但凡事总有那觉得自己头铁的,这不,这位县令程江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找起了不自在。
“陛下!臣有事奏!”
“讲!”
已经起身的朱由校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手扶桌案一角,连个正脸都没给这位县太爷留。
“臣启陛下,这郭家父子所犯之事,自有国法论罪,只是眼下尚未经有司定罪,便枉以私刑,臣颇觉不妥!且郭家之人又非人人有罪,其族中老幼妇孺何辜?若如此全数施以肉刑,岂不有违我朝仁政之德,臣斗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话一讲完,方正化立刻就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向了这位县官。好家伙,你自己想死没事,这里面可还有公公我的事,你可莫要牵连了咱家才是。
微微正了正身子,朱由校在这一瞬间还真有点佩服这位七品小官。
看了眼把身子慢慢向后蹭了几下的方正化,朱由校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群奴才什么都好,但独独缺了程江这种儒教出身文臣身上的那股子又臭又硬的劲头,虽然他同样看不惯这种酸腐气满身的大臣只会指指点点的摆出那副好像全天下只有自己才能匡正得失的做派。
“程爱卿!”
朱由校的语气低沉,字里行间更是透出了三分杀意,可即便如此,程江还是依旧不为所动,对皇帝的这声呼唤也没做出半点表示。
“哟!还是块硬骨头!”
离京日久,朱由校的身边除了统兵将领便是家奴环绕,偶有一些地方上的文官,对皇帝又哪敢吐露半个不字,万没想这刚到顺天府地界,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就敢梗着脖子来抵触自己。
不过最让朱由校感到好奇的,还是这程江刚刚对郭家人施以酷刑时可谓是丝毫不讲情面,这怎么转眼功夫又给郭家求起了人情,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慢慢坐回到座椅,朱由校缓和了一下语气道:“程爱卿,适才拷问郭家族人时你也是在场的,这郭家上下都是个什么做派你也是桩桩件件都清楚的,朕倒是觉得奇怪,爱卿这前后两幅面孔倒是切换得这般顺滑!”
不露声色地嘲讽程江是个“二皮脸”,可这位程县令显然就是不为所动,向上摆了摆正色道:“臣等拷问郭氏族人,一则郭氏确有作奸犯科、为祸乡里之举,二则君命所授不敢言辞;而纵使郭氏有罪,然大明自有法度,且太祖于大诰明令‘十二布政司及府州县,禁止官吏皂隶下乡扰民’,且自古以来‘国权不下县乡,县下唯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则以圣教伦理纲常为本’,微臣以为,郭氏之罪,当交有司论以国法,然陛下私刑之举、遣酷吏下乡之法,则为郭氏惑乱百姓乡里之始,臣万死,叩请我皇顺应天命,万勿再行此害民之法,万勿以私刑代替国法以乱朝纲!”
哟!行啊!原来是在这等着朕,要说程江只是反对自己滥用私刑,朱由校没准还真会赏了他这个面子,可万没想到,他这摆明了是在反对自己选派官吏进入乡镇的法令。
朱由校自然知道以现在的官吏素质是很难选拔出最为合适的官吏充实到基层一线,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准备废除这条刚刚施行便已经颇见成效的法令。
不管选派到乡镇的官吏是真的为民请命还是为了个人前程,这些官吏都在不折不扣地执行着朝廷的各项律令,以“摊丁入亩”论事,随着大量官吏充实到地方,仅京畿一地,大批占着大量土地的地主乡绅再想隐瞒田产已经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而为银子愁的挠头的大明内阁和各部官员又哪里会叫这样的好事白白溜掉,内阁想要在南直隶继续推行官吏下乡的奏本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朱由校的手里。
也正因如此,皇帝和他新扶持起来的朝廷大员们已经彻底损害到了广大江南士绅的根本,如此看来,这位操着一口江浙口音的程县令来为士绅发声倒也在情理之中。
“噢!既如此,不知程爱卿可有何妙策教朕?”
换上一副笑脸,朱由校伸手向上虚摆,语气更是和煦得好似春天的暖风。
程江一个七品外官哪里知道朱由校的秉性,眼见皇帝面带笑容,天真的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一身“正气”打动了皇帝。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自古圣君者不过尧舜,陛下只需亲君子而远小人,则圣天子可垂拱而治……”
噢了一声,朱由校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噌地一下站起了身子,缓缓走到程江面前道:“既如此,卿可告朕,这朝中谁为君子,谁为奸佞?”
“额…这、这……”
只要亲近君子,皇帝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将天下治理的无比妥当,这听起来虽说无比美好,可儒家的圣人们却从没给皇帝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分辨所谓的小人和君子,既然圣人都没办法,程江又哪里知道该怎么说?这总不能当着方正化等人的面,说皇帝您身边的这群阉人和锦衣卫都是小人,我程江这样的圣人门徒自然就是该亲近的正人君子。
见程江磕磕巴巴的半天没个说法,朱由校竟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扔出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
“既然此问爱卿难言,那朕便换个问题!爱卿说这古之明君无过尧舜者,那好,朕来问卿,朕愿为尧,则何人为舜?爱卿如何?”
最后一个字出口,任谁都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杀意,更何况,这个巨坑可是程江自己挖好了自己跳的。
“陛下!臣一心为国,且劝谏君王、匡正得失,本就是人臣之本,且三代之治圣人亦多推崇,臣借此劝谏,实乃人臣肺腑之言。陛先违圣教诲及祖宗家法妄行乱命,今又不经有司滥用私刑,臣问陛下欲置大明律法于何地?陛下不纳忠言、不能反省自身,更屡番出言讥讽忠臣,此皆非圣君作为也!陛下如此倒行逆施,比之暴君又有何异?臣请陛下,三思啊!”
事已至此,程江也算豁出去了,当下把乌沙往地上一丢,竟毫不避讳地对着皇帝喷了起来。
“哈哈哈哈!”
大笑几声,朱由校的眼神中已经再也掩盖不住心中的杀意,微微躬身,他对程江咬牙切齿地说道:“好!骂得好,不过朕向来是不要脸的,别说你一个小小县令,就算是藩王阁臣,只要尔等找死,朕倒也不怕撕破了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