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章 海兰珠
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京师的街道上也少了许多昔日往来穿梭的行人和车马,仅有的一些行人也是行色匆匆,想要避开这初冬的寒冷。
对京城的许多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的全部世界不过就是京师的一角,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慢慢的过去,也正是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活百态,凝聚成了如今北京城的时代缩影。
作为老军户,范老七在朝廷轰轰烈烈的军改中被裁汰了下来,除了五十两的安置费,仗着地头熟络,他在净街司也谋到了一份不错的差使,无儿无女的他倒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一人吃饱全家也就不饿了。
哼哼着小曲儿,范老七带着新收的徒弟小猴子慢悠悠地赶着马车在一处别苑停下,门前两名标枪般的京营士卒显然是老相识,离着老远就跟范老七打起了招呼。
“老范,又来送炭火了?前两天疏通火道的事情还真得谢谢你哩!哪个知道这鬼天气说冷他就冷下来了!”
为了取暖,明代的工匠都会在房屋或宫殿的地下单挖一到几条火道,灶口便设在殿外的廊子下部,这就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暖阁结构。乾清宫和坤宁宫的东暖阁便是如此设计,再加上烧的火热的炕床,结构与后世东北农村的火炕相差不多。
搓了搓手,老范嘿嘿笑着跳下马车,自麻袋中摸索了半天,拎出六个乌漆嘛黑的小手炉就递了过去。
“这两个宝贝可是惜薪司几位公公赏下来地,今儿你七爷我高兴,就借花献佛送给哥几个暖身子哩!”
“唉哟!要怎么说还得是咱京营的老人最讲人情,得嘞,这也就是七爷在地面儿上混得开,哪像咱哥几个只能在这苦哈哈地杵着!”
笑吟吟地接过手炉,其中一名士卒虽然嘴上跟老范打着哈哈,但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把马车从上到下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对京营将士们现在的一板一眼,老范倒是一点不觉得膈应,有时甚至还会畅想一下,要是自己年轻时能赶上这样的军队,说不准也能在疆场上闯出一份功业。
直到两名士卒查验完毕,范老七的一袋烟也恰好抽完,两个士卒很是羡慕地看着老范收起烟杆,啧啧几声赞道:“七爷就是七爷,这小日子过得就是比咱爷们有滋味儿!俺可听人说哩,这烟袋锅子那可不是一般人才能受用起的!”
很是刻意地在车辕上敲打了几下烟袋杆子,范老七陪着笑脸道:“你们哥俩就少挖苦我哩!这家伙,也是惜薪司管事范公公念在俺是本家的面儿上赏下来的。虽说没事的时候闷上一袋倒是倨叫人神清气爽,可这劳什子倒真是个费银子的勾当,俺可劝你哥俩莫要轻易尝试才是!”
扯着闲白的功夫,小猴子已经在两个护卫士卒的帮衬下把车赶进了院子,虽说隔三差五地就要往来一次,老范还是不由在心里好好赞叹了一下院内布景的精致与秀丽。
“七伯!”
一声好似莺啼的女声响起,刚才还吊儿郎当的两名京营士卒立刻就收敛起了脸上笑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便立刻转身退回了门外。
范老七一听先是咧嘴一笑,他也不抬头,抹回身便对着声音方向深施了一礼。
“格格,您今儿起的挺早!是不是炕床烧得不够热乎,您等着,小人这就去吩咐他们多添些烧煤!”
“七伯!”
出声喊住了老范,海兰珠的一对美目立刻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
紧走两步迈下台阶,海兰珠缓和了一下情绪后轻声问道:“七伯!这院子每天也就您老能够进出,我上次托付您老的事……”
尴尬地一笑,范老七把头埋得更深,拱了拱手道:“格格!不是小老儿不帮您,上次小老儿便与您说了,皇贵妃娘娘那是天上皓月,岂是我等升斗小民说见就能见着的,您要是真想见皇贵妃,还得通过院中这些侍卫逐级上报才是正理!”
苦笑一下,海兰珠的双手直要把手中的锦帕揉碎,贝齿轻咬道:“七伯,我自是知道您老人家说得没错,可这侍卫和理藩院的官员们我也不是没有求过,这哪次不是如同泥牛入海般再无音讯……七伯,如今我也只能求您了……”
说着,海兰珠俯身就要下拜,吓得范老七一边摆手一边竟直接跪到了地上,口中更是连连拜道:“格格哟!您老可莫折煞老儿哩!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哎!”
一颗清泪自眼角坠下,恰巧搬运煤炭的小猴子刚好从后院回来,海兰珠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抱着一腔幽怨缓缓走回了屋子。
长叹一声,范老七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子,眼角的余光却恰好瞥见一旁已经看直眼的小猴子,抬手照着徒弟后脑就是一个脑凿;“小兔崽子,师父没告诉你眼睛别四处乱撒摸吗?”
“嘿嘿!师父,这个蒙古格格可真好看!”
“你这小兔崽子!”
眼见师父抬手又要揍自己,身体灵活的小猴子一转身便蹦跳到了门外,范老七见状也是对这个养老的徒弟没啥办法,吆喝了一声,便赶着马车走出了院子。
跟门外的护卫告了别,直到马车已经行到了街角,小猴子这才凑近了问道:“师父,你说这院子里的蒙古格格咋长得比贺老财家的二小姐还水灵,那蒙古女人猴儿也是见过的,一个个胳膊粗腰壮的,那都能把猴儿装进去哩!”
“吁!”
一把勒住了马缰,范老七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这才一把揪起小猴子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小王八羔子,老子看你是活的不耐烦哩!师父告诉你,你要是胆敢向外吐露半点这位格格的消息,莫说是你师父,只怕惜薪司的范公公都得跟你小猴子吃瓜落!”
从没见过师父如此动怒,一时间小猴子都顾不上耳朵的吃痛,只知道连连告起了饶来。
见徒弟眼里已经流出了眼泪,范老七当下又有些不落忍,又看了一眼身后,这才长叹一声赶着大车消失在了街角。
自打跟哥哥被人掳到大明,海兰珠便一直被软禁在了这座西苑旁边的小院。她并不知道,她一直想要求见的大明皇贵妃便居住在跟她一街之隔的高墙内;她更不知道她的父兄早已带领科尔沁部投靠了大明,这可怜的女子似乎已经被她的亲人彻底遗忘在了这座繁华的城市,每天所能见到的也只能是院墙内的这一小方天地。
有人刻意遗忘了海兰珠,但也有人始终没有放弃对她的寻找,就在范老七师徒的马车声渐渐消失后,自街旁一条小巷的阴影中慢慢走出了两个人影。
“看清楚了?”
“爷!您放心,奴才的眼睛毒得很,那老儿进门的一瞬,奴才便瞧准了那院内的就是海兰珠……”
摆手止住了说头,发问的男声刻意压低了嗓音道:“很好,咱们苦苦寻了一月,终于找到了海兰珠的踪迹,你且在此盯住了,我这就返回客栈去禀报台吉!记着,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只要能救出海兰珠,咱们就算全都搭上性命也值了!”
说罢,这人整理了一下衣帽,闪身便向着另一条小巷匆匆而去。
轻轻拂去窗前落下的几片枯叶,海兰珠趴在了窗户上开始怔怔出神。
每年的这个时节,她都会缠着哥哥们一只只地数着羊圈里的羊,每当有母羊诞下小羊羔,她都会十分开心地在哥哥们的身边欢呼雀跃。牛羊,不仅是草原人赖以生存的重要物资,也代表着草原部族的兴旺和发达,
“阿玛、额娘……”
即便被誉为草原上最美的花朵,可海兰珠毕竟只有十七岁,接连的变故叫她更加思念亲人,哪怕只有一句来自家人的呼唤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