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章 取死之道（二）
入夜，不敢点火的农民军只能借着透过树缝投下的微弱月光，磕磕绊绊地行走在本就崎岖难行的山间小路上。
耳边不时有人惊叫着跌落进了山涧，王嘉胤此时也顾不上已经落在队伍后面的娇娘美妇，低声咒骂了一句，扯过搀扶着自己的亲卫副将王国忠问道：“他妈的，这路如此难行，若是官兵在此埋伏咱们岂不全都遭了殃，你去，给本王看住张立位这厮，但凡有半点不对，就先取了这厮性命！”
王国忠犯难地看了眼前方一人都难通过的小道，不敢忤逆大将军王的他也只好把心一横，低低应了一声奋力向着队伍前面挤了过去。
“张家哥，张家哥！”
队伍的最前面，负责领路的张立位正拄着半截枪杆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着，一听有人叫自己，忙回头去看，却又因天黑根本分辨不清来人相貌。
“张家哥，是我，王国忠！”
一听是老熟人，张立位先是低声骂了一句，接着就没啥好气的应道：“听见哩！你娃瞎叫唤啥！俺可告诉你，这路就是白天走都要打着十二分的小心，你娃不守在我姐夫那里，摸到俺这里作甚？”
拉住张立位的手腕向前快行了几步，山间夜里的水气极大，再加上小道两侧布满了乱石与荆棘，要不是互相扶持着，就这点距离，两人竟险些顺着乱石滑了下去。
“你娘个球！”
张立位张嘴就骂，王国忠却一把扯住了他低声道：“张家哥！且莫恼，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得告诉俺，这前面是不是有曹将军的人马正在埋伏着！”
闻言，张立位警惕地向着身后看了一眼，却见微弱月光的映衬下，离自己最近的农民军还在几十步远的地方小心探索着山路，这才收起了目光，反手又扯着王国忠向前磕磕绊绊地快走了一段。
“有个麻皮！老子跟王嘉胤说得那些都是真的，王和尚这贼坯滑溜得很，不但人马无甚折损，近来又接连吸纳了其余几个山头的人马，眼下已经占了白水县城，就等着俺那挨刀的姐夫回去主持大局哩！”
估摸着距离已经安全，张立位这才低声和王国忠解释了一番，可他没看到，王国忠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反而愁容满面地又问道：“我的爷爷哟！这王嘉胤现今已是穷途末路，不是俺说，官军只要来他一标人马，身后这些人登时就得跪地求饶！这曹将军倒底是在等个啥嘛！”
又拽着王国忠走了一段，张立位低声骂道：“直娘贼！你娃知道个球！实话告诉你，老子来的路上就在曹大将军营里逗留了半日，大将军说了，朝廷要的就是他们这些反王齐聚，最后再一举围歼，不然你娃以为，就咱身后那几千头破葱烂蒜，朝廷还不是说拔就拔了！”
低低笑了两声，王国忠又赶忙捂住了嘴，小心地看了看身后，低声道：“张家哥！曹将军应下的赏格……”
“恁你娘滴！你娃还敢质疑曹将军！俺可告诉你，曹将军和曹小将军那可是皇爷身边的红人，慢说你娃那点赏赐，要是你娃真争气，能随着两位将军捞下军功那才叫本事哩！”
王国忠刚要细问，却听见身后有人骂骂咧咧地追上了二人，当下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挺了挺身子，故作大声道：“张家哥！你且等下后面的弟兄，大王方才可说了，只要咱逃出了生天，那可是美酒肥肉管够的造……”
原来，这张立位是王嘉胤的小舅子不假，可他也是曹文诏帐下的一名小校，自打投军以来，随曹文诏叔侄二人也是屡立战功，对一向身先士卒、勇猛无匹的曹文诏更是充满了景仰。
自领军入陕后，无孔不入的厂卫就将张立位和王嘉胤的这层关系报给了曹文诏，为了掩人耳目，曹文诏先是给张立位派了外差，紧接着便亲自领人在半路将其拦下。
面对曹文诏的质问，张立位心知瞒是瞒不住的，当下便承认了自己的族姐确实是嫁给了王嘉胤为妻。可自从他投军，两家早已断了联系多年，自己连姐姐的生死都不知道。
当下，曹文诏不仅亲自将跪在地上的张立位搀扶起来，还命他充作细作混到王嘉胤的身边，一来叫他传递义军动向，二来也命他寻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刺杀王嘉胤。
于是，张立位特意饿了几天，又扮成一副凄惨模样便来投奔王嘉胤。
等到与王嘉胤的妻子张氏相认后，已经准备扯旗称王的王嘉胤立刻就封了小舅子一个“前军指挥”的名头，又因他麾下无兵无将，平日里对他也是无甚防范。
可即便如此，因王嘉胤本身的武力不俗，再加上身边又有一群早年便跟随他的绿林好汉保护，张立位也很难寻得机会去行那刺杀之事。
就在张立位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却突然就迎来了重大转机。
原来，随着义军抢下的财货越来越多、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前来投奔王嘉胤的各路人马也是越聚越多。而王嘉胤此时却显得有些志得意满起来，对前来投奔的各路头领也是拿腔作势，还规定不管是谁夺了奇珍异宝，谁抢了美貌女子，都要先经他的挑选才可再行分配。
对此，这些大大小小的义军头目虽有些不满，可因王嘉胤举旗够早、名头够响、年龄够大，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任由他胡乱折腾。
而自打称王设官之后，这种现象更加愈演愈烈，只要哄得王嘉胤高兴，他随手就是一个王侯的名号赏下，搞得整个义军上下也越发得乌烟瘴气。
一次，前来投奔的响马头子马进忠向王嘉胤献上一名抢来的富商小妾，因这妇人生得玉骨冰肌，体态窈窕，又加上生性风骚，王嘉胤用过后便喜爱非常，对这妇人更是日日宠幸。
直到有一天，王嘉胤酒后失言，竟对这妇人吹嘘只要自己得了天下，便封她来做皇后娘娘。
不成想，就这么一句酒话，却偏偏被张立位的姐姐，也就是王嘉胤的正妻张氏所知。第二天天还没亮，怒冲冲的张氏便直闯寝帐，带着几个儿女指着还在被窝里的王嘉胤质问，以后是不是要把床上的狐狸精扶正，再一刀把自己剁了省事。
面对发妻，王嘉胤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可本就是村妇出身的张氏又哪里知道好歹，见王嘉胤不说话，自以为占了道理的她那是越骂越起劲，最后竟想指使丫鬟仆妇把那美妇从从床上拖下来暴打。
眼见自己得意的女人就要吃亏，恼羞成怒之下，王嘉胤竟不顾阻拦，赤条条跳下床来照着妻子便是两个耳光，任由张氏再是撒泼打滚，他也只是护住怀中的娇娘不去做任何理会。
自那天后，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的张氏便更加嫉恨起王嘉胤和那妇人；而王嘉胤又好死不死地再也不理发妻是如何哭闹，每天只将那美妇带在身边，生怕张氏再来找她麻烦。
结果，本就心怀怨恨的张氏竟找来了自己的弟弟商量对策，张立位则旁敲侧击地说一旦叫这妇人得了正位，张氏的儿女便肯定没个好下场。
当下，被嫉妒和怨恨冲昏了头的张氏又找来自己的姘头王国忠，更是直接撂下狠话，叫他二人相机做了王嘉胤，然后扶自己的儿子去坐那王位。
而王国忠这厮虽是色胆包天，但对这等事还是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可张立位又哪里肯放过这等机会，不仅私下和王国忠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更是以此要挟他要是不答应便直接一刀砍了他了事。
在张立位的威逼和泼天富贵的诱惑下，王国忠便咬牙应下了此事，可不曾想张立位又被王嘉胤派去监视王自用，这才暂时把这事搁置到了一边。
如今眼见得义军已是大势已去，官府对主动放下武器的义军分子又颇为优抚，要不是惦记着张立位许下的那笔富贵，王国忠早就脚底板抹油先溜了。
但张立位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而复返，王国忠的心里也是不由得画起了魂儿。
又听王嘉胤那一番话，他只道朝廷定是已经设下了埋伏准备将自己这些来个一勺烩，生怕刀剑无眼再伤了自己，这才急火火地来找张立位核对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