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恐慌情绪(一)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天,朱由校的计划在内官监、西厂和舆情司的全面布置下被严格的执行了下去。扬州城,以四大盐商为首的盐商帮会内更是谣言四起,许多所谓的消息灵通人士更是不断地在各大商帮间传递着自己从京师打听到的各种“第一手情报”……
泰州,两淮盐运使司分司衙门,泰州盐课司大使陆逸之正一脸焦急地在正堂来回踱步。
堂门被人推开,一个小厮急冲冲的自门外闯入,扑通一声跪地禀道:“老爷,四大盐商在府外求见!”
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陆逸之没好气的说道:“不见不见,告诉他们,有什么事,自去找李大人说去!”
小厮无奈地摊了摊手道:“老爷容禀,小人心知老爷心里苦闷,也是这般与四家家主言说的,可江家老爷说了,他们昨儿一早就去使司衙门去堵李大人,可李大人推说生病,就是闭门不见,四家家主知道老爷素来与刘公公交厚,无奈之下,这才找上了门来!”
重重叹了口气,陆逸之苦笑一下道:“看来他李元白断然不会去管咱们的死活了,可刘公公那边还没有准信传回来!老子见了他们又能如何?看这情形,朝廷铁了心要将盐政专营权收回去了,到时候别说这群盐商去喝西北风,咱们这群人的下场也他娘的好不了哪去!”
就在陆逸之为自己官位和钱途担忧时,门外又急火火的跑进来一个人,还没进得厅堂,这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听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呼喊,陆逸之刚要开口呵斥,可等看清了来人,他却腾地一下自椅子上站起,急匆匆的就迎了过去。
“王师爷,可是刘公公那边传来了消息!”
被派出去向刘环打听消息的师爷气喘吁吁倒了好一阵才把这口气喘匀,又抓起一旁桌案上的水壶猛灌了两口,这才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到陆逸之的手上道:“回老爷,刘公公说,您打听的事儿都在这封信里,您老一看便知……”
一把夺过了信纸,陆逸之忙拆开仔细的看了起来。
看了良久,陆逸之整个人就像抽走了筋骨般,一个不稳竟险些栽到地上,好在王师爷和这小厮反应够快,上前一把将他拦了下来。
“老爷,刘公公怎么说?”
将自家老爷扶到椅子上坐好,师爷小心的开口问了一句。
又过了好一会,缓过神来的陆逸之整个人先抖了一下,向左右看了一圈,见只有自己的亲信小厮和师爷,这才语气凄苦地说道:“还能怎么样,朝廷收回窝权的事情只怕就是真的。按刘公公信中所说,扬州的那位赵公子,其实就是他魏国公的嫡亲外甥,他魏国公府此番大肆收购盐引,还是魏国公他老人家在皇帝那里探到的口风,这盐引,除了勋贵家手里的,其余朝廷一概不认,等真格的收回窝权之时,这东西……这东西他娘的就是一张废纸!”
“啊!”
饶是师爷和这小厮,一听得这等天大的消息也是不由得惊呼出声。
如此一来,一切可就都说的通了,这段日子,这位赵嘉第赵公子的门客于两淮三十处盐场大肆收购盐引,起初还好,约摸着上万盐引倒还按着市场价来交易。
可就在这两天,这赵公子的门客突然就将收购价格压的极低,对此,两淮的大小盐商对此还十分不屑,更有那嚣张跋扈的还曾辱骂过这位赵公子的门人。
现在看来,人家头几天不过是没得到准信,先砸出个几十万两试水,如今必然是得了朝中消息,这才直接将价格腰斩了下去哟!
再结合坊间所传流言和刘环信中所说,皇帝不仅顶上了食盐的巨利,更是磨刀霍霍的要把两淮盐商这群肥猪的家产全都抄了充实内帑。
这波操作,简直就跟去年魏国公府大肆屠杀江南豪商,最后白白便宜了内官监的操作如出一辙;何况刘环还说,内廷已经撒出人马,要彻查两淮盐弊,吏部已经备下了二百套官衣冠帽就等着倒出缺了。
据此,陆逸之几乎可以断定,这些市井间的传闻绝对就是真的。
陆逸之之所以吓成这样,除了这封书信乃是刘环找人代笔,并明言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叫他“早做打算”外,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陆大人占着泰州盐课司大使的肥缺已近十年。
大明成立之始,便设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六个都转运盐司。
“天下六运司,惟两淮运司为雄,治莅三分司,惟泰州分司为最,而安丰又泰州之巨场也。商灶渊薮,盐利甲东南之富。我国家国用所需、边饷所赖,半出于兹。”
从这一段,不仅能看出淮盐的地位和两淮盐商的豪富,更能看出泰州分司衙门的重要地位。
将近十年光景,陆逸之靠着欺上瞒下,里外勾结,究竟贪了多少银子,收了盐商多少孝敬,又私下贩卖出了多少私盐,这数目叫他去数,他自己可都数不清楚。
以前,靠着银钱开路上下打点,他陆大人不仅结交了一大批藩王权贵,更是在江湖上笼络了不少亡命之徒。
直到靠着刘环这位太监搭上了魏忠贤魏公公的车,他这才谋算着是否走上前台,砸个百八十万两银子占了两淮盐运使的高位,再搂个几年回本然后再调至中枢。
可他银子是送出去了,内阁却直接破格拔擢如皋县令李衷纯出任两淮盐运使,这位李大人什么都好,才名更是名满江南,可为人就是油盐不进,一道任上,就将两淮都转运使司下辖的十一个巡检司主官全都换了个遍。这半年多的私盐生意叫他这么一搅合,这收入本就打了一个折扣。
眼下又闹了这么一出,陆逸之相信,刘环这个死太监仗着魏忠贤的庇护,那是一定没事的,可他陆大人就不一样了。
李衷纯本就看他不顺眼就不必说了,就他那份连贪带搂的巨额家产,皇帝那群鹰犬不惦记那才怪了。
五内俱焚,陆逸之现在的感觉那就是五内俱焚,“怎么办?等死吗?那自己攒下的千万家财可怎么办?自己阖家上下三百口人的性命又该怎么办?”
眼见自家老爷这副样子,王师爷眼珠一转,上前道:“老爷,既然事已如此,咱们何不将盐引聚拢到一起,全都低价卖给那赵公子?”
眼睛一翻,陆逸之没好气的说道:“说的轻巧,卖给他,他把价格压的这般低,岂不是要了我等性命?”
王师爷见自家老爷这副舍命不舍财的样子,心下也是觉得好笑,可毕竟领着人家的禄米,还是继续解释道:“老爷,这赵公子既然是魏国公外甥,此番前来也不过是为了求富贵的。咱们虽说亏了银子,但也搭上了魏国公他老人家的车。您怎不看看,当今天子对魏国公府那是何等倚重,有他老人家替咱们说项,总好过家破人亡不是!”
眼睛一亮,陆逸之立刻起身道:“对对对,好好好,你说的对,破财免灾,这钱亏得值!”
转念又一想,陆逸之又颓然道:“可今年的新引他李元白就是不发,这旧引又多在四家盐商手中,你叫我拿什么去结交这位公子哟!”
王师爷的眼珠再转,笑了一下道:“老爷,眼下可是这四家求着咱们,不是咱们去求着他们,别管新引旧引,只要他们有,咱们就能巴结上赵公子这条船。只是,只是不知,他赵家胃口多大,能吃下多少,又能还给咱们多少哩!”
陆逸之一听又再度振作起来:“嗯!你言之有理,他赵家既然要得了这场富贵,少不得还得咱们帮衬着!这四家这些年吃的也够肥了,先吐一点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割点肉喂喂饿狼,总好过被朝廷这头猛虎吃掉!只是朝廷要查盐弊,这一节又当如何去破?”
见王师爷说的头头是道,陆逸之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的落水者,赶紧又向他问计。
微闭双眼想了一下,王师爷眼睛一亮道:“有了!老爷,既然刘公公不可靠,远在京城的魏公公又指望不上,咱们何不再搭一条线出来?”
颇感奇怪的问道:“什么意思,你说的是哪条线?”
“老爷,你怎么忘了张之旺张员外了?他不是送了一个儿子进了内官监吗?有他搭线,咱们只需向李公公李大总管哪里,嗯!这李总管可是当今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搭上他老人家,保不准老爷头上乌纱帽,可也要重上几分哩!”
王师爷说得那叫一个口沫横飞,陆逸之听得那叫一个飘飘欲仙。
师爷说得对,反正自己有的是银子,拿银子砸,有钱能使鬼推磨,他陆逸之纵横两淮官场这么多年,还真就没见过不贪财的官或不爱钱的太监。皇帝怎样,还不是想着法的从各地捞银子,没钱,就是玉皇大帝他也玩不转。
只要自己操作得法,保不准这场大祸就会变成大福。
哈哈大笑几声,刚才还显得颓废的陆逸之自椅子上站起,从袍袖中各摸出两张银票递到王师爷和小厮的面前道:“好,你二人既为老爷的心腹,老爷自然不会亏了尔等!放心等老爷我入阁中枢哪天,必定赏个官位来给你们二人坐坐!”
看着银票上的数字,王师爷和小厮的脸上简直就要笑开了花,刚到施礼答谢,陆逸之吩咐道:“去,叫府衙外的四个家伙滚进来吧!这事情,毕竟还得他们去做!”
见小厮前去传话,陆逸之想了一下对师爷道:“师爷,还得劳烦你一趟,拿着本官信物,速去安丰姚家坡去寻燕大侠,虽说咱们做了不少准备,可这最后的手段还是要有的!”
躬身施了一礼,又双手接过了陆逸之递过来的玉佩,王师爷也转身向着府衙外行去。
谁也没看到,就在转身的一瞬,王师爷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