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囚笼(一)
虽然立春已过,但辽东这片地方明显还得继续体验一阵子寒冷才能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春天。
沈阳城的四贝勒府中,在这依旧很是冰冷的天气里,一汪池水的边缘还凝结着薄冰,院内密密麻麻站着的人群中不时有人对着空气轻呼着一团团白气。
人群以阿敏、莽古尔泰、阿拜、汤古代、塔拜、阿巴泰、阿济格、多铎、多尔衮、杜度等老奴的儿子和宗室将领站在一侧,另一侧,则是以阿尔塔什、巴都礼、希福、何洛会等随侍老奴身侧的八旗大臣。
在众人的视线里,大汗努尔哈赤还从未有过如此迟暮般的表现,即便是五贝勒陨落于右屯,即便是自己兵败辽河,大汗也在撤退至开原的第一时间便整顿兵马、招募勇士,并将周边全部的再旗男丁编练成军,浩浩荡荡地杀回了沈阳。
就在前天,当阿敏和莽古尔泰抬着重伤昏迷的四贝勒回到沈阳后,一向英明神武的大汗仿佛一下就老了十岁,连脑后的发辫也一夜间尽成银丝。
这一场大战下来,黄台吉的七万大军仅阿敏和莽古尔泰的两蓝旗逃回了一万七千人多人,其余人马在右屯、大凌河之战就折损了一半,而在明朝皇帝亲自领军伏击下,四贝勒黄台吉重伤昏迷,大贝勒代善在众将的拼死护卫下也仅逃出了三十骑,大将杨古利为了掩护代善撤退,被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刺死于阵前,剩下的八旗将士战死的就有一万三千,剩下的则全都成了明人的战俘。
黄台吉依旧昏迷不醒,大贝勒代善败退到了鞍山也是一病不起,此时的院内便是阿敏的身份地位最为尊崇;又等了半晌,阿敏轻叹了一声,一脸愁容地走到努尔哈赤的身边,弯下身子深深施过一礼,这才轻声对正盯着池水发愣的努尔哈赤道:“大汗!”
轻轻动了动身子,努尔哈赤转头见是阿敏,又扫视了场内的一众儿子大臣们一圈,这才开口问道:“老八的情况如何?”
阿敏恭恭敬敬地答道:“大汗放心,奴才刚才亲自问过医官,他们说四贝勒的刀伤虽重,但并未伤及筋骨,只是这一路上失血太多,这才一直昏迷未醒!”
又点了点头,努尔哈赤颇有些不悦地继续问道:“其余之事,便只能靠老八的意志跟天意去了。既如此,尔等都站在这看着本汗作甚?”
众人见大汗问话,自是不敢推脱,齐齐施了一礼,又齐声禀道:“奴才们不放心。”
冷哼一声,努尔哈赤猛地起身,正色对场内众人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本汗又能有什么叫尔等担心的,放心,本汗没事……”
阿敏等人正想继续向大汗表达自己的忠心心;却见自院外飞奔进一名戈什哈护卫,向着老奴方向扑通一声跪好,这才磕头如捣蒜般说到:“禀大汗,海州卫急报,大明皇帝于两日前亲率大军强渡三岔河突袭海州,城内汉将刘兴梁竟在明人来时突然打开城门反叛,海州,海州现已落入明人之手……”
方才还显得无比淡定的努尔哈赤闻言暴怒,劈手夺过一名护卫的腰刀,抵在这名可怜的戈什哈脖子上厉声问道:“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戈什哈咽了一口唾沫,嘶哑着嗓子颤声道:“大,大汗,海州,海州已被明人攻克了……”
“咣当!”
努尔哈赤手中钢刀落地,身体不由向后连连倒退了数步。
阿敏跟多尔衮见状,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大汗,只见此时的努尔哈赤的脸上已经惨白一片,双唇正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显然是因极度的愤怒已经气血不畅,整个人也轻轻抖动起来。
“大汗,大汗乃是万金之躯,切勿因此事伤了身体,这城池丢便丢了,我大金勇士定会将它夺回来便是!”
赫舍里·希福乃是努尔哈赤身边近臣,又因兼通汉蒙满三族文字,素来受老奴的喜爱和重视,此时见自己的主子如此,心中既有不忍又有惋惜,连忙上前一步出言劝慰。
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般费力地摇了摇头,努尔哈赤顺过这口气来这才颤声说道:“若是一个海州,倒还奈何不得我大金,只是这刘兴梁乃是刘兴祚的族弟,只怕这南四卫跟朝鲜……”
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努尔哈赤摆手止住想要上前的众人,“无妨,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过一口淤血而已,阿敏、多尔衮,叫上你们的兄弟,扶我回房吧……”
努尔哈赤的判断明显是无误的,几乎就在朱由校领兵伏击代善和黄台吉的同一时间,引兵驻守南四卫的刘家兄弟突然发难,其麾下汉军营将士尽复汉家衣冠,并引登莱水师在旅顺登陆。
与此同时,亲自统大军的袁可立在南四卫发下“平虏讨逆”檄文,文曰:“大明待虏厚若亲子,然其上不思报君恩,下不思抚黎庶,屡屡侵害叶赫等女真他部,并欺辱汉民、杀我百姓,奴酋佟尔哈赤,趁华夏大伤之际乘乱而起,屠城掠地,凡此种种,罄竹难书!今之建虏者,枉自称汗、狼子野心尽显,动辄掳掠屠戮为乐,以强抢汉地财货为荣,逆乱辽东已十数年。今圣天子携讨逆大军亲临辽左,望吾辽地军民能共讨建虏之罪,今特此讨伐,圣天子在上,王师所致,当屠尽鞑虏,复吾汉民之地,雪吾百姓之仇。此诏既发,凡女真,有犯我大明天威者罪皆当死,凡女真,有杀我大汉子民者人人可诛;以真虏首级献官,每首折地三亩,以活虏献官,每虏折地五亩;辽东各地,凡我汉家百姓皆可随王师共杀贼虏;九州各方,志同道合者可尽来辽地建功……”
随着一道道檄文传遍南四卫和辽东,仅旅顺、金州、复州、盖州四地,一夜间被汉人百姓屠杀掉的女真人就不下五六千人;而值得玩味的是,这四地跟南四卫的不少地主富户也跟着女真人倒了大霉,不少人家几乎在深夜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盗匪屠尽了满门,有些仗着邬堡坚固的堪堪守到了天明,却又立马又被陷入狂暴中的辽民给撞破了大门,一顶顶“附虏“、“从贼”的大帽扣下,等大明军队闻讯赶到时,留下的也只有满地尸首跟已经烧成白地的一座座废墟。
在东江,每天对着空地互射炮弹的毛文龙跟刘兴祚也终于扯下了演戏的扮相,两人合兵一处,直接在朝鲜北部封锁了全部北归的道路,彻底将硕托堵在了平壤城,但叫朝鲜君臣郁闷的是,毛文龙和刘兴祚全都死不吐口,皆言双方人马对峙月余,不但粮草匮乏,各营将士也是损失惨重,还需修整几日才可发兵平壤。
等朝鲜的使节经海路赶到南四卫去到袁可立处告状,早就看朝鲜不爽的袁帝师连接见都懒得接见,打发了一个百户告诉朝鲜人,东江跟朝鲜防务陛下已经全部交待给了毛文龙毛大都督,他袁可立现在跟毛文龙不过是平起平坐,压根没有资格去节制东江,朝鲜若想告状,莫不如转道锦州去找陛下好了。
明知这是袁可立跟毛文龙在踢皮球,但朝鲜的形势却不容使臣再想其他。
硕托在得到刘兴祚兄弟举旗造反的消息后便不再坚持固守平壤,把城中百姓几乎屠戮一空后,硕托便率领大军迎着朝鲜大军就杀了过去。
他硕托可不蠢,毛文龙和刘兴祚这一番操作很明显就是早早商量好的,什么劝自己拿下朝鲜自立,那都是骗他硕托贝勒的把戏。但这二人又都不是好相与的,本着柿子该捡软的捏,硕托听从了佟普汉的建议,准备一路南下劫掠过去,然后是据险而守,还是抢下朝鲜战船去倭国抢上一块地方那都是可行的。
所以这朝鲜使臣根本顾不得休整,便赶紧登上大船,向着锦州方向就急匆匆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