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大周皇宫御花园闻芳阁。
已经用过了午宴,时间很快的来到了未时。按照宫廷祖制,此间便是考核众女子“书”这一科目的时间。
对于书这个科目所需要考的实在是太多了,可时间却有限,所以在宫廷中选拔太子妃人选的时候会特定选择某本书籍。
上官诗早就已经知道今日所选书籍为“礼记”而从此书之中挑选的篇幅则为“大学”而她也早早的做了准备。
高策不慌不忙,他望向了弟弟,抬起手,又轻轻摁下。
高蒙低下头,算是明白了。
其实高策还是很奇怪的,因为自己兄长这个抬手的动作便是说要自己等下的文章高调一点,而摁下的动作便是要自己故意输掉这一局。
其实想赢很简单,毕竟能在这里,且有资格对于“大学”这篇儒家经典作评点的学问大家不多,而高策便算是其中之一。只是高蒙疑惑为何这一局自己要输?
当然了,高蒙埋怨归埋怨,可这毕竟是关乎于未来天下走势的大事,自己自然是不敢小觑。可到了现在,高蒙依旧不知道兄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很快,试卷分发下来,而考试的标题则是“大学”中的一句话。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其实这句话很好理解,再加上对于大周王朝的读书人来说,凡是读书皆从“三、百、千”开始,而从稚童成为少年读书人之后,便要接触四书五经,其中“礼记”便是最早要接触的儒家典籍,而其中的这篇“大学”也是极为收到读书种子的推崇。
众女子拿到了宣纸之后各有所想,更是各有所为。其中的那些武将之家的女子们,大多数都选择了将宣纸扣下,随后便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而那些个文官之家或者是其他氏族之家的女子皆是开始了动笔。观其笔动,所书写的皆是一般无二。都是从各自的先生那里听来的。
高蒙没着急动笔,反倒是低着头,瞥了一眼上官诗。
上官诗倒是胸有成竹,下笔的方向与动作与他人皆是不一样。
高蒙心中暗叹不已,想必这位江南的郡主殿下是有高人指点。哪怕自己兄长不说什么自己也未必会在这一回合讨到什么便宜。
可不动笔终究是不行的,毕竟这一场其实是四场大考之中最为重要的一场,哪怕自己写的驴唇不对马嘴也必须要写完。
于是,高蒙开始了动笔。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凡是没有放弃的人皆是送上了自己的答卷。
刘昊文看着高策,故作君臣之相。
“虑远,你的才学在咱们京城可谓是数一数二,不如你来查阅一番?”
高策在外人面前自然是要给足了这位至交好友的面子,躬身答道:“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高策在众目睽睽之下翻阅起了刚刚收上来,且墨迹才干涸的宣纸。
一张张看去,每一张高策只是瞥一眼便放在了一旁。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只有首辅大人以及几位学问本就极深的国子监学士才并不觉得奇怪。
到头来,高策只是用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便将宣纸分为两份。
一份,只有两张,而另一份则是剩下的全部了。
高策回身躬身道:“殿下,已经分完了,除去这两份答卷以外其他的都只能说平庸!”
平庸这两个字在高策的嘴里说出来可就不是那么好听了,虽说高策在治学一途之上可谓是国子监的顶梁柱一般的存在,可这是在皇宫。为了照顾那些个千金小姐的面子,说“平庸”这两个字,无疑就是说她们只是在读死书,全都是废物。
那些个富家千金没有一个敢于抬头的。刘昊文闻言眯起双眼,笑着差人将那两张试卷拿了过来。
一份上书。
“大学之道,在于读书人当有自己的品德,在于可将自己品德传与他人,无论其贵贱,再停留于至善之心,以善心而静心,可安,可虑,可得。”
刘昊文点了点头,微笑着将这张宣纸放在了一旁,拿起了另外一张。
上书。
“大学之道,在于自己本心,以本心而传善念于世人,安其品德,使其终有至善之心,可静,可安,有虑,不思得。”
两份答卷,无论是前面的意思还是后面的意思皆是不一样。
一份是以读书人为例,而另外一份则是以世间所有人为例。
一份结束之时求其得,而另外一份则是可得不求其得。
刘昊文瞥了一眼高策,而高策则是一直在躬身的状态,只是右手的食指轻轻敲击了一番左手手背。
两下。那就是第二份!
刘昊文微微一笑,拿起第二份宣纸说道:“不知这一篇是何人所著?”
一位太监取来刘昊文手中宣纸,开始当众朗读了出来。
上官诗眉头轻挑一下,似是而非的瞥了一眼那一袭红衣。
“殿下,是臣女所著。”
上官诗一步踏前,顺带着挤了一下高蒙。可高蒙纹丝未动,甚至差一点把上官诗给撞倒。
上官诗也不恼,只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昂首挺胸。
刘昊文有些诧异,但是好在其养气功夫还算是不错,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在“画”这一测试之中只剩下了一身红衣男扮女装的高蒙,以及那位江南的郡主殿下。
当然了,这也引起了诸多千金小姐的不适应。
其中,作为田景文姐姐的田甜便是首当其冲的踏前一步,质问道:“虑远先生,请问为何我等的试卷‘平庸’而郡主殿下和您这位远方表妹的试卷确是上品呢?”
高策一脸茫然,他看了一眼眼前的田甜,又抬起手指了指放置在一旁的一摞宣纸。
“第一,我没说过我‘表妹’的试卷是上品,当然了,郡主殿下的文章属实是可以称之为上品。第二,你们要是想知道为何我会如此判断,不妨你们自己看一看你们自己所写的答案!”
高策不再理会田甜,转身走回了刘昊文的身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刘昊文的后背。
刘昊文了然。
可即便高策已经站回原位了,即便高策说了可以让她们自己看看自己的试卷,那些千金大小姐们一个个也是极为的不服气。
她们也不管什么次序了,而是一股脑的走上前去,将试卷各自分开。
当所有人都看过了其他人的试卷的时候,这边也只剩下了高策一人等待着她们的疑问。
田甜依旧不服气,她拿着一摞试卷走到了高策的身前质问道:“我们的答案有何不妥?还请虑远先生为我等女子解惑!”
这意思很明白了,你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我们今天就要砸你虑远先生的场子了!
高策神情认真,语气更是强硬无比。
“你看看你们所答,是否都是一样的?”
田甜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读书嘛,本就是为了一个答案,以及一个真相而读的。
可高策接下来的话却真的让她有些挂不住脸了。
“读书,你们读书是为了什么?单纯的让他人知道你们所读过那些书?还是说在某些时候背诵几篇文章以彰显自己的才学?”
“亦或者说,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何为读书?”
众女子皆是怒目相向,而高策则是不慌不忙的说道:“读书,读的就是一个理解,用自己的理解与他人的理解相结合,这才是你们真正要的东西。”
“你们先生所讲的,你们先生所说的,的确不错。可那是你们的理解吗?你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读书,你们自己可能都只是背下来了一篇篇文章而不去想想这文章到底是何含义。你们更不去想为何你们的先生会那般想,难道先生就不会出错?”
“还是说,你们是至圣先师以及其他的圣人弟子?”
“可至圣先师就不会出错吗?”
高策的语气愈发的重了起来,而那些个女子也开始有些动摇。
高策再度接着说话,只是这一次语气温柔了不少。
“我们读书,为的是解惑。而不是听完了他人的理解便去死记硬背,更不是用学问去显摆自己。难不成这世上的读书人都不会犯错?我们要做的,不是说绝对的无错,而是在一步步行走,一本本书中找出错误,改变错误,从而慢慢的让后世的读书人不去再犯我们的错误。”
高策转身,背对着众位千金小姐。
“好好看看,你们的‘著作’。”
说罢,便一步不停的离开了闻芳阁。只留下了那些拿着自己试卷的千金大小姐。
“真是的,还以为自己是圣人了?圣人本不就是无错才被称之为圣人的吗?”
一位大小姐依旧不服气,很快便引来了众多闺中密友的支持。
“我看啊,虑远先生也只是一个惧怕权贵之人,我们所说的哪里有错了?”
“对对对,什么狗屁虑远先生,国子监的先生也就是那样了!想想江南清风书院的那位夫子,甩了这位高虑远不知多少条街了!”
“。”
众女子皆是叽叽喳喳,而田甜则是望着那个背影所去的方向默不作声。
“画”顾名思义,考的也就是其女子的绘画功底。
而这一次的所要绘画的题目,便是大周山河!
一红一粉两人各自下笔入飞,只是两人神情各异。
高蒙手上动作不停,可双目却是紧闭,似乎在想着这天下到底该是什么样的。而上官诗则是游刃有余的在画纸之上涂涂点点。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的画也各自完笔。
高策此时刚刚赶到此处,他望着高蒙,而高蒙则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刘昊文再度瞥向了高策,高策则是心中腹诽不已。
这是给我找媳妇还是给你找媳妇?
可心中即便是如此想,也不能如此说。高策走到了刘昊文的身前,躬身行礼道:“微臣于丹途并非行家,不过既然选题为我大周河山,那只能是太子殿下来看了。”
刘昊文微笑着点头,可心里已经把高策骂了几百遍了。
老子是让你看画的?老子是让你给个说法。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很快,两幅画卷转了过来。一副,山水之间有稚童嬉戏,而稚童一旁还有着年岁各异的人在劳作。一副国泰民安之相。
而另一幅,则是在一处书斋之中。书斋之中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人人手中皆是捧着圣贤书,而每个人的衣着都各不相同。有人身着一身儒衫,有人身着刚刚劳动过还未曾换下的秋衣,还有人一身官服。可却并没有人有尊卑贵贱之感。
两幅画卷其意各不相通,却都是以“国泰民安”四字做答。
刘昊文泛起了难,若是说这两幅画卷谁高谁低,不难看出。毕竟画工之上本就有些差距。可其意却并无高下之分,甚至上官诗的“秋收图”相较于高蒙“九流读书图”更为亲民。
就在刘昊文犯难之际,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自此间大门走入,她轻笑着说道:“看来我还不算是来晚,太子殿下可是已经选定了人选?”
众官员闻言皆是跪倒相迎。
“见过长公主殿下!”
高策神情一变又立刻变回了原本的泰然自若,他也随之下跪。只是跪倒之前特意的瞥了一眼那位长公主的面相。
长公主刘慧自然是也注意到了高策,只是她并未主动去与其交谈,而是捂嘴娇笑着来到了刘昊文的身边说道:“太子殿下在此,你们跪我这个妇人成何体统啊?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当刘昊文见到妇人的身影之时便已经起身相迎了,他大手一挥示意众位卿家起身。
“姑母,今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刘慧笑着,用自己的手轻轻拂去落在刘昊文肩头的梅花花瓣。
“你都开始找媳妇了,我岂能不来看看啊!说说,这两个姑娘,额”刘慧看到了一袭红衣的高蒙,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如此貌美的姑娘,是谁家的小姐啊?”
高策早就起身,他躬身行礼道:“回长公主,这是我家堂妹,之前从未来过京城,今日是我带来看热闹的,谁承想。”
刘慧看了高策一眼,笑意温柔。
“想必这位就是咱们的虑远先生了吧,虽说你小的时候见过,可毕竟长大了。既然这位是你的堂妹,想必也有其过人之处吧。”
高策连忙岂敢,便退回了刘昊文的身边,抬起脚不动声色的踢了踢刘昊文的小腿。
刘昊文瞬间会意。
“其实,这两个姑娘并非是我心中之人。”
听到这话,一身红衣的高蒙瞬间松了一口气,若是当真让这位太子殿下挑选,选谁到最后都不会是一个好结果。
上官诗神色不变,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刘慧诧异的“哦?”了一声,笑眯眯的问道:“那太子殿下的心上人?”
刘昊文沉吟一番,只是有感觉身后有人踢自己。
“她,今日不曾前来。”
刘慧哈哈一笑,摇着头来到了一红一粉二人身前,她眯着眼用手指轻轻的将高蒙的脸抬起,啧啧称奇。
“如此貌美,高蒙是你的堂兄还是堂弟?”
高蒙抿着嘴唇故作娇媚,又以内力让自己双颊微红,仿佛是紧张的说不出话。
刘慧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来到了上官诗的面前。
“郡主殿下今日打扮甚是娇艳,不过若是以相貌来说,也算是输了那位高家小姐一筹。”
上官诗周身震颤,不敢相信这是眼前妇人说出的话。
刘慧走回刘昊文的身边,她瞥了一眼在刘昊文身后的高策,轻笑着说道:“既然太子殿下没有选,那我这个做长辈的替殿下决断,如何啊?”
刘昊文刚要拒绝,却听到了高策细弱蚊蝇话语。
“让她选!”
刘昊文只得平静的点了点头。
刘慧再度打量起了红粉二人。
“既然太子殿下都说了自己有心上人,那不如就当今天诸位来皇宫之中赏景如何?堂堂太子殿下若是都无法娶自己心上人为妻,岂不是惹他人笑话?”
刘慧说完便转头望向了高策。
“虑远先生,以为如何啊?”
高策眉头紧皱,却也只得是奉承了几句。
“太子殿下有长公主这般的长辈,乃是太子殿下之福,更是苍生之福!”
“那好,既然虑远先生如此说了,那小女子便也坦然受之了,吩咐下去,准备晚宴。”
刘慧吩咐了一声身边的宫女太监,随后又是在其余宫女的搀扶下一步步离开了这里。
高蒙看向了高策,高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而已经离去的刘慧则是对在身边服侍的宫女吩咐道:“明日备上厚礼去高府,就说我有些事情要请虑远先生来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