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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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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府大门外。

    四位身着儒衫的读书人蹲在大门一侧的石狮子后面商讨着该如何进去。

    田景文的意思就是直接进去,说是来看望先生的身体如何的。

    李响觉得不妥,毕竟以前的先生是极为严肃的,曾教导众人:“无事莫登门,己道莫求人”的言语。

    张涛觉得可以将国子监中的事情全盘告诉先生,以求先生可以帮助自己几人解惑。

    还有一位相貌与其年龄极度不符的仕子,虽说已经年近二十,可面容上看去如同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名叫孙明。他看着几位同窗一直商量着也没个结果,便脱离了人群,一个人走到了高府的大门口。

    “学生孙明,特来求见先生为学生解惑。”

    门房的大爷名叫周立,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这位看模样岁数不大的年轻人,笑容慈祥。

    “是大公子的学生吧!进去吧进去吧,但是要记着,大公子现在正和太子殿下闲聊,可莫要失了礼数!”

    孙明仰起头灿烂一笑,随即回身呼喊着众位同窗。

    几位仕子一听可以进入,瞬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从阴晴不定转为多云转晴。

    高策的小院之中,刘昊文笑嘻嘻的吃着苏沐刚刚端上来的茶点,高策依旧在看书。

    “来人了。”

    刘昊文第一个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随即转头看向了高策。

    “老高,你说会是谁?”

    高策瞥了一眼刘昊文,其实到底谁会来,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个时候到底谁必须来自己早就已经心中有数了。高虑远的那些个学生,除去孙明心思缜密稳得住以外,其他的学识上虽说都是一等一的好苗子,可毕竟太过于年轻了。

    “那几个臭小子呗,还能是谁!”

    刘昊文撇撇嘴,一脸无趣。

    “那我回避一下?”

    高策笑了笑,将手中书籍放置在一旁,伸了个懒腰说道:“回避不回避的都无所谓,他们要问得问题我已经心里有数了,你想知道吗?”

    刘昊文不屑一顾的说道:“你的答案,我也心里有数了。”

    高策故作惊愕,他身体前倾挤眉弄眼的问道:“真的?”

    刘昊文闭上眼睛,躺在长椅之上。

    “真的!”

    “那,打个赌?”

    刘昊文听到“打个赌”三个字立马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一脸兴奋。“成!我要是输了,下次咱们去清欢楼听曲,我掏钱!你要是输了,你掏钱!”

    高策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可还是一巴掌击打在了刘昊文抬起来的手掌上。

    两人击掌之后便是一直的正襟危坐,可脚步声到了小院门口便停了下来。高策有些意外,刘昊文却能听见外面几个仕子的悄然讨论声。

    “我听说太子殿下在里面,你们想好待会如何行礼了吗?”

    刘昊文点了点头,这是孙明。

    “天地君亲师,应该先给太子殿下行礼。”

    这是田景文,如此的言语当真是让刘昊文倍感欣慰。

    “可太子殿下只是储君,按照我大周律例,储君不算朝君,如果先给太子殿下行礼会不会失了礼数?”

    刘昊文眼睛眯起,如此酸儒,定是张涛无疑了!

    “。”

    高策一脸坏笑的看着一旁一直在挤眉弄眼的刘昊文,摇着头,喝着茶。

    “娘子,这几个臭小子既然不知道该给谁施礼,那就让他们先见到谁就给谁施礼好了。”

    苏沐听到夫君叫她,便从屋内走出,顺着青石小路来到了小院的门口。

    几人还在叽叽喳喳的讨论个没完,只听见木门“嘎吱!”一声打开。

    孙明最先反应过来,其次是田景文、张涛、李响。

    “见过师娘!”

    四人齐声,皆是一揖到底。

    苏沐笑容温柔,语气更是宛若兰香。

    “进来吧,太子殿下和你们先生都等急了。”

    几人有些尴尬,闻言之后皆是后退一步,礼毕起身,再度大踏步走入小院。

    高策笑意盎然,刘昊文故作严肃的盯着四人。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先生!”

    反正太子殿下虽说并未朝君,可毕竟身份在那边摆着呢,自家先生也向来不喜俗礼。

    刘昊文斜眼瞥向高策,那意思就是“瞅瞅!本太子的地位还是有的!”

    高策不屑一顾的“切”了一声,随即说道:“都起来吧,自己找位置坐。”

    几人纷纷找到了院内作为摆件的巨大鹅卵石坐下,正值夏日,清凉解暑。

    高策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深吸一口气说道:“想问什么就问,但是关于国子监风气这件事,你们就不必再提了。”

    田景文虽说治文解题是一把好手,可毕竟才十五岁,年龄尚浅不说,其家庭殷实父亲手握重权,自然而然他和高策说话就不是那么的过脑子了。

    “先生!那些个江南仕子实在是太过分了,每天阴阳怪气的说什么江南当真安定,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什么贪官污吏的出现,不像是其他的地方,这才多少年就查出这么多。”

    高策看了一眼一旁的刘昊文,无奈叹息一声。

    这臭小子,果然和高虑远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

    其实也对,自从三十年前那次的南疆叛乱江南沦陷之后,朝中官员以及各地的地方官都是按照上任首辅所研究出的科举一事选拔而出。但是江南却是例外。

    三十年前的那次叛乱,南疆边军可谓是死伤过半。江北燕地、西凉、辽东也各自有战死沙场的士卒以及一些个当地官员。于是朝中大兴科举,将天下寒门皆是纳入朝中,为朝廷效力。

    可谁能想到,短短三十年,只是三十年,便一次性清扫了不下二百位贪官污吏。其中最大的贪墨官员,硬生生在其家中,在其私宅之中发现了整整一百三十万金,其余珠宝首饰无数,粮食足足八十万石。

    可在这一次大清洗之中,江南各地的官员却始终是相安无事,不管朝廷如何查,江南的各地官员就像是仿佛第一天当官一般的干干净净。

    这事情很诡异,但是也在情理之中。

    孙明见到先生如此表情,便主动开口道:“先生,可否为学生解惑为何江南如此好风气?”

    高策眯起眼看了眼院内的四位学生,又斜眼瞥了一眼一旁的刘昊文。

    刘昊文在等。

    高策不屑一顾,随即转换表情看着四位学生说道:“我做个比方。比如咱们大周王朝就是我身边这位太子爷的家,除去京都以外其他的地方皆是粮仓。这个比方可好?”

    高策扭过脸望向刘昊文,刘昊文扳着脸点头,笑容有些僵硬。

    高策接着说道:“江南,是咱们太子爷家中最大的粮仓所在,其粮仓大的可以容纳几百万石甚至上千万的粮食。那,如果这个粮仓闹老鼠,却只闹十几只老鼠,你们觉得太子殿下会介意吗?”

    众人陷入沉思,田景文却没忍住开口问道:“可那终究是老鼠啊!”

    高策点头道:“不错,终究是老鼠,可要是想抓住这些老鼠,你们要没日没夜的盯着这个粮仓,可粮仓太大了,即便是日日夜夜的盯着,那些个老鼠该如何就如何,你们甚至发现不了丝毫的异常,该如何啊?”

    孙明明了的点了点头。

    高策看着孙明欣慰不已,只要孙明入了庙堂,用不了多久,这个在国子监读书的仕子便会大放异彩!

    “为了治理老鼠,最后把自己身体熬坏,还没去注意其他的几处粮仓。是不是得不偿失啊?”高策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道:“而且,这些个老鼠能将应该丢掉的陈粮用一种合理的方式转换为其他的资源,那是不是就可以说,这些个老鼠是极为有用的?”

    众位学生点头。

    李响虽说听懂了,可他还有一事不明。只是还没等问出口,高策便主动说了原因。

    “其余的地方,亦如粮仓。老鼠的数量没变,老鼠所消耗的总量没变。可你们想想辽东,想想西凉,想想常年战乱的南疆。这三个地方可以说每年都在打仗,如果将其比作粮仓,江南能容纳且有上千万石的粮食,那这些地方能有多少?”

    “一石?还是十石?就算是一百石!可哪能够那些个老鼠吃的呢?”

    高策站起身,一手负后,一手放置于小腹之上,他抬着头说道:“粮仓太大,老鼠抓不到的,粮仓太小,只需要几只老鼠便能让整个粮仓宛如付之一炬一般。那,哪个更好治理啊?”

    众人默然。

    高策回头望向刘昊文,刘昊文撇撇嘴,无奈的张开了双手。

    高策嗤笑一声。

    “你们想着如何治理贪官,倒不如换一个想法想想。如何让贪官存在却不影响朝廷安定,不影响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如何在一定会有贪官的情况下,让世道更好!你们是读书人,你们是国子监的仕子,你们未来都会进入庙堂,让天下人对诸君敬称一声大人!”

    高策走到四位学生身边,他悄然说道:“好好想想。你们的时代还没到,但是不远了。”

    四人齐齐的站起身,皆是跪倒在地。

    “还望先生,返回国子监!”

    四人之声可谓是响彻天地,原本在外面听着高策说话的高府下人是一个个的默然不语。刘昊文站起身,走到了高策的身边他拍了拍高策的肩膀。

    “别搅了学生们的心,什么时候回去?下个月你看中不中啊?”

    高策瞥了一眼身旁高虑远的至交好友,突然感觉自己其实也可以是高虑远,也可以是名满京都的虑远先生,有些事情他高虑远可能是做不到的,但是我高策未必!

    一股豪气在高策心中升起,他笑了笑说道:“别忘了请客!”

    入夜,高策今夜一个人在书房之中,作为首辅大人的父亲今夜并未回家。苏沐早早的便将宵夜准备好了放置在书房之中的书案之上。

    高策笑着加了一筷子清单的豆腐青菜,就着味道淡如水的酒水。

    他想起了今天白天在自己小院之中的解惑,顿时间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爽。

    渐渐的,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说属实是累了,高策在不知不觉间趴在了书房桌子上,睡着了。

    在梦中,他看到了一个与自己身形一模一样的男人站在了城头之上,他看着兵临城下,他望着身后的血光四溅,他看着已经倒在身侧的高蒙。

    城,还是破了。

    城中百姓一个都没能幸免,男的被士卒所杀,女的则是要么被掠夺出城,要么就地被人欺辱致死。

    皇宫之中,高萱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吊死在了东宫大门之前,刘昊文身穿龙袍单手持剑浑身浴血死而不倒。刘诗涵一袭黑衣远在辽东率领五万大军驰援京城却终究是慢了一步。

    天上,一位身着左黑右白的白发少年郎单手持剑一人战三位圣人,以及那漫天的星斗。

    地上,尸骸遍地,早已是人间炼狱。

    画面一转,高策又看到了另外的一副场面。

    江北以南,黄河南岸。一位身姿曼妙却面容朴素的女子被人砍下头颅。江北以北,黄河北岸。那个高虑远将所有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一个个投入江中。

    瘟疫四起,天下百姓十不存三,天下大乱南蜀率军进入中原。北方蛮夷部落南下,整个天下乱成了一锅粥。

    高策浑身颤抖,他看着一个个因他而死的百姓,他看着刘昊文被万箭穿心死在了京城大门之外,他看着自己弟弟被人轮番侮辱最后被一只老虎活生生撕成碎片,他看到了高萱手持长剑笑容戚戚然,他看到了自己的年迈的首辅父亲再度披甲上马战死城外。

    “还不够!”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温纯嗓音,高策抬起头想要问问到底是谁,可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画面再转。

    京城仕子出京城,宛若繁星一般的散落在了天下各地。有人游说各地,有人在地方开起书院,有人在朝为官,有人醉倒江湖。

    山河破碎风飘絮。

    人如草芥不如犬。

    一处处荒废了的城池,一个个废墟,一具具已经开始化作白骨的尸体。

    高虑远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双拳紧握看着已经破碎的山河喃喃自语。

    “赢了吗?真的赢了吗?”

    京城守住了,江南收复了,南蜀破碎了,北方游牧民族最少在二百年无法南下了。

    难道,这就是赢了?山河破碎,百姓民不聊生,饿死有时候都成了奢求!瘟疫四起,能安然等死之人已经是世上最为幸运之辈,这就是赢了吗?

    画面再转,高策整个人漂浮在了虚空之中。

    “你是谁!”

    高策满眼泪水,声音都变得沙哑了起来。

    一个身形出现在了高策的面前,他一脸自责,一脸的疲惫。

    “我叫高策,字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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