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过往
王铮闻言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颤声说：“过去是我不对，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那个时候那样做是对是错。”
陆修焰没有吭声，他知道关于王铮口中的“那个女人”的一些事情，喝醉酒的深夜，王铮总会拉着陆修焰说个不停，说过去村里等着他回去的漂亮妹子，说他可怜病逝的妻子。
喝了酒的人，说话反反复复就那么两句，每次喝完酒讲的故事，翻来覆去说的，也就是那么两件。
说完后他又会哭，哭着说后悔，说对不起她。
陆修焰知道他心里的苦闷，但却没想到，他听了这么些年的故事女主人公，竟然会是自己老婆的姐姐。
这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从王铮酒后的只言片语里，陆修焰也能将整个故事拼凑个大概出来。
水云村是个小村落，几乎家家都认识，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王峥和沈慧都出生在这里，小时候的王铮调皮，成日偷偷摸摸跟在沈慧后面，趁着她不注意的空当，伸手猛地拽一下她的小辫儿，再尖笑着跑开。
疼得沈慧嘶龇牙咧嘴，看清楚始作俑者之后奋起直追，凶猛程度一点儿都不输水云村的男孩儿。
吓得年幼的沈漫沈芸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追不上的时候，沈慧就捡石头丢在他的脚跟，追上了，那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常常是王铮被沈慧狠狠压制在身下，两三拳下去，男孩儿抱头狂喊“女侠饶命”，沈慧这才满意松手。
但从地上一股脑爬起来的王铮又会犯贱，跳起来继续冲她做鬼脸。
儿时所有玩伴都不理解，为什么王铮一定要抓着最凶悍的沈慧欺负，好像用欺负这个词也有些不太恰当，几回合下来，就变成了沈慧欺负王铮。
村里的男孩儿问他：“王铮你脑袋被驴踢了是不？非要跑到沈慧面前找揍！你皮痒呢？”
王铮从沈慧的压制下解脱后，爬起来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你晓得个球！自家婆娘打两下怎么了！打是亲骂是爱！咋没人打你呢楚梓文！”
听见这话的沈慧只会追得更起劲，操着铁锹一副要跟王铮拼命的样子。
“王铮你改名叫王八蛋算了！二回再胡说八道我就拿铁锹给你嘴铲飞！”
扎着两个冲天小辫儿的沈慧，又羞又气，末了还不忘再补充一句：“村头的李寡妇都不愿意跟你！”
“你就是我婆娘！你就是我婆娘！”
沈漫怯生生站在院里问：“姐姐，什么是婆娘？”
“就是老婆！媳妇！沈漫，你以后要叫我姐夫知道吗？叫哥姐夫，哥给你买糖葫芦吃！”
沈漫肉乎乎的小脸笑开了花，奶声奶气唤着：“姐夫姐夫。”
被红着脸的沈慧一把抱进屋里，“别听他胡说！”
等到两人再大一些了，绝口不提当年的“玩笑”，什么婆娘姐夫的，再没有人这样说过。
王铮知道沈家的情况，担心沈慧吃不饱肚子，每回天不亮就从鸡窝里摸个鸡蛋走，偷偷煮熟了揣进怀里，跑去沈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
上学路途遥远，虽不至于像偏远山区一样，需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但距离也有十里地，那是距离水云村最近的一间学校。
沈慧每天早上推开门就能看见站在门口候着的王铮，问他几点来的他也不作声，就嘿嘿傻笑，再把怀里还温热的鸡蛋摸出来塞进她手里。
怕她不吃还会杜撰各种借口，什么“老母鸡生蛋生多了啦”“天天吃鸡蛋吃腻了啦”“不爱吃这玩意儿了啦”，沈慧翻个白眼，嘴里念叨着：“浪费！”
接过去三两下剥了壳掰成两瓣分给沈漫沈芸，王铮在旁边看着又急又恼，想要阻止却又不好说什么。
自那之后，他从偷一个鸡蛋，变成了偷三个鸡蛋。
王母每回去鸡窝里捡蛋的时候都会皱着眉头说上一句：“怎么这蛋是越来越少了？”
王铮都装作没有听见。
直到有一天王母闹肚子，早起见到了院落里小厨房飘出的烟，这才发现，王铮偷了三个鸡蛋正烧水在煮。
王母气急败坏拧着他的耳朵，“嘴这么馋那一人吃三个！不知道给你弟弟妹妹留点！”
“疼疼疼！这就是给弟弟妹妹煮的！妈你松手松手！”
王母这才作罢，三个鸡蛋又变成了一个。
趁王母去厕所的空挡，他又回到屋内摸了两个昨夜剩下的包子踹进怀里，做完这一切才拿着洗衣粉袋子做成的书包出门。
村里的路并不好走，偶有遇上暴雨天气，上学的路途变得更加困难，他就走在沈慧前面，遇到坎坷的路段，他就停下来，伸手扶住沈慧。
沈慧也自然而然搭上王铮的胳膊，两人不发一语，默契十足的进行着这一切。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王铮对沈慧的“欺负”也在年岁逐渐增加的日子里，变成了润物细无声的“帮扶”。
明明自己家的条件也不怎么样，他却还是能省则省，把省下来的钱留着给沈慧交书本费，或者是买上一点儿好吃的，又或者，只是几毛钱的本子和笔。
沈慧从来不说谢谢，但也会偶尔给他带来纳好的布鞋、亲手做的袜子。
那是她跟着母亲一起，一针一线学来的。
这样贫穷但安逸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自从家里换了女主人之后，沈慧就被剥夺了继续念书的资格。
“你明天不用来我家等我上学了。”
“为什么？”进入变声期的王铮嗓音像公鸭，皱眉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搞笑。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我爸不让我继续念书了。”
她把头低垂着，声音细微如闻，但王铮却听了出来，这背后她花了多少力气才克制下的汹涌情绪。
王铮不发一语，两人就这样站着沉默了许久，而后他才缓缓开口：
“不就是钱吗？不就是钱吗？国家都把学费免了，只用交给书本费，这样你爹都不愿意给你交钱念书吗？”
“我，我们家，还有两个妹妹你知道的，我妈没了，我爹又得了一儿一女，他是不会替我们姊妹三个继续交学费的”
沈慧抬起头，眼里闪着不同于同龄人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没关系，我可以不读书，但我绝不会让我妹妹们辍学。”
因为她知道，知识是脱离水云村，脱离沈家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