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历史学家的野心
夏宇是吕云枫和徐天慧的师兄，比他俩大两届，后来吕云枫考研读博，他们的研究领域也互有交叉。本科大二的时候，夏宇就开始追求徐天慧了，只不过这些吕云枫都是后来听常红霞说的，可想而知吕云枫对徐天慧是多么的不上心。
夏宇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在他念初中的时候，父母在美国做访问学者，他也跟着去美国读了高中，高中毕业，他居然回国念了大学，不知道国外的高中毕业生如何参加中国的高考，如果不是有特殊关系，那就是天资聪颖，同时学习了国内的课程，是妥妥的一枚学霸。
夏宇也的确是一个学霸，上了硕士研究生以后，就像人生开挂一般，频繁地在重要的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他的博士论文是在欧洲完成的，完成学业后回到母校，现在是神经内科系副主任，学术带头人。
吕云枫和夏宇算不上朋友，只能算熟悉的陌生人。反而是徐天慧和他交流比较多，同学们说经常看到他们在图书馆的走廊里一聊就是很久。
夏宇和吕云枫交集比较多是在最近几年，吕云枫开了公司之后，有一天他带了一个人来公司里，要来体验一下华胥的项目。
这个人据夏宇讲是他师大历史系的老乡，研究商周历史的。
记得那是一个冬天下午，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接到夏宇的电话，吕云枫在办公室泡了一壶铁观音等他们。
他的这位老乡名字叫王大震，一副学究做派，寒暄过后，坐下便侃侃而谈。
“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二位都是搞医的，你们相信神农和扁鹊吗？”王教授靠在沙发里抛出一个问题。
“只知道神农尝百草，扁鹊是春秋战国时候的神医。”吕云枫在专家面前不敢造次，只能这样回答。
“作为研究历史的，我觉得我是疑古派，所谓的疑古派，就是认为当今的一切历史研究成果存在着很大的疑问。神农太过遥远，在我看来只是神话不算历史。扁鹊应该算是战国时期的人，公元前841年以后应该算是信史时代了，但还是不知道他的生卒年月，所以，历史上真正的扁鹊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是否真的就是医术高超，都存在疑问。也许史书上有关扁鹊的记载是很多人故事的集合也未可知。”
“您请喝茶，我对历史也很感兴趣，当年还差点学了考古，我觉得历史需要耐得住寂寞的人去研究。”吕云枫把泡好的茶递了过去。
王大震接过茶，摇头晃脑吹了好一阵子，才咂了一口：“真是好茶！”
当然是好茶！这个可是常红霞特意从福建给吕云枫采购的，她喜欢茶，尤其是对福建的茶颇有研究，这一款铁观音是她口中所谓的极品，她告诉吕云枫不是贵客不要拿出来。吕云枫倒没有那么多讲究，喝什么茶多数是哪个茶运气好，偏偏被他随手取到，有时候，吕云枫把这种事情称之为偶然性或者概率。
“您既然对历史感兴趣，当然知道我们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其实在我看来，中国的历史何止五千年，就目前我们已有的考古发掘，我们可以看到的文明已经远远超过七千年，我曾经走在良渚古城遗址空旷的大地上，看着曾经的宫殿高台，那些纵横交错的水道，还有那规模堪比后世几千年才出现的城墙，很感慨那么久远的历史，经过几千年时间的打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和他们本来面貌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
王教授一开始发表演讲，就进入到一种非常自我的状态，那时的他目光其实已经射向了远古。
“在中国的某些城市，比如杭州，广州，你能看到宋代或者明代街道的遗址，在闹市区，用玻璃保护起来，你可以看到那已经是深埋在地下几米的遗迹了。可想而知，时间可以深埋一切，也可以摧毁一切。因此，我们看到的历史有多少是真实的？”
“远了不说，就说我们每一个人，有谁可以完全准确无误地陈述童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没有一丝夸大，也没有一丝掩盖？有一些记忆是可以被刻意地忽视或者篡改的，而这一切的发生有时候居然是潜意识的行为！我们自己都会骗自己，你又如何能去相信他人呢？”
“《史记》是中国历史的基石，但是大家想象一下，在那个信息交流极其困难的年代，书籍是竹简，所能收集到的天下书籍虽然说是汗牛充栋，但总体数量毕竟不会多到哪儿去，况且经过秦始皇的焚书坑儒，留存下来的又有多少是确切的信史？”
王大震越说越激动，居然把面前的茶杯打翻，吕云枫一阵手忙脚乱地收拾，又给他重新倒上。
“我不是不相信司马迁同志，而是在他所处的年代，他的研究成果又有多少是可信的呢？要知道，他开始写史记的时候，商王朝那些事儿已经过去了一千年，这就好比我们现在开始讲述北宋的事情一样！所以，在我们历史圈子，一直有那么一群人，怀疑一些，否定一切。我是属于怀疑一切的那一群人，但我不否定一切，毕竟否定也需要证据。现在科技的发展，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新的研究手段，我喜欢尝试，喜欢思索，我希望走一条不同的路。”
王大震自说自话，发了好一通感慨。
王大震端着茶杯，有那么一会，久久凝望那些漂浮的茶叶，没有说话。大家也都没有说话，好像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云枫，你能不能给王教授介绍一下你们的项目，我也学习学习，之前都是通过其他人听说，还没有当面向你请教。”这时候夏宇插话进来。
“咳，请教谈不上，我们这个项目其实也不成熟，有些东西其实也在摸索。。。”，吕云枫给夏宇的杯子里也续了些热水。
“能这么快把研究转化成产品，你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已经是佼佼者了，就别再谦虚了。我听说公司已经进行股份制改革了，正在进行上市前的辅导。等公司上市之后，应该是比较纯粹的元宇宙概念股，估值会一飞冲天，那时候，你就会有更多的资金投入到更深层次的研究了。”
“准确地说，我应该是被资本裹挟的小知识分子，如今的局面不是我原来想象的，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吕云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他的确在说他的心里话，并不是虚伪的谦虚。
“这样，你就简单介绍一下这套南柯系统的大致工作原理和过程，王教授很感兴趣，他想了解一下，也想参与一次，目的当然是对他目前的研究有所帮助。”
王大震微笑地对吕云枫点点头，伸出手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吕云枫喝了一口茶，眼睛望着夏宇，夏宇是吕云枫的同行，对这套南柯系统应该既陌生又熟悉，与其说是王教授想了解这套系统，倒不如说是夏宇更想洞悉其中的奥秘。吕云枫倒不是怕泄漏什么技术秘密，影响到公司的商业利益，对于夏宇这样的顶尖神经系统专家来说，利益要排到很多事情后面，吕云枫这个时候，其实更多是把夏宇当作纯粹的学术交流伙伴。
“这应该是一个很宽泛的话题，简单的我们可以从梦境说起。。。”我努力找到一个开始的点，对于这两位客人，吕云枫实在没办法拒绝这样的介绍。
“很早，人们就开始研究梦了，梦就像我们身边的熟悉的陌生人，每个人都能遇见他，又不能抓住他，你不能预见他的出现，也不能解读他的行为，他可以让人高兴，也可以让人悲伤，当人们从梦中醒来，一切又恢复到从前，好像梦只是梦，并不代表任何事。”
“据我的经验，梦境远远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这个我有发言权，不过稍后我会解释，您继续，不好意思我插话了。”王大震笑着说道。
“我们的老祖宗从很早就开始解读梦境了，尤其在远古时代，梦境赋予了巫师更多的想象空间和权力，而民众也更愿意相信梦境代表着上天的某种暗示，如果有疑问在心中，是需要一个解释来化解这个疑问的，这是人的本性。
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是个贤良之人，由他作了那部《周公解梦》恐怕天下人都会信以为真。《周公解梦》应该是全体中国人解读梦境的词典，无论上面说什么都统统采信，不过也统统毫不在意，最多是个心理安慰。这应该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映射，既有随意性又有包容性，千百年来这样一部奇书也发挥着自己应有的作用。”
吕云枫喝了一口茶，看着二位专心地听他讲解，吕云枫想必须要省去某些内容，否则这样宏大的话题，可以让他一直停留在先秦时期无法过渡到现在。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屋内桌子上的茶壶呲呲冒着热气。。。。
“十九世纪，西方以弗洛伊德为首的学者开始用现代科学研究方法系统的研究梦境，《梦的解析》这本书在现代心理学占据着制高点，很多心理学甚至神经学的研究都是以这本书作为基础向上进行构建的。可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写这本书的初衷竟然是为了了解并治疗女性歇斯底里症，那个时代的欧洲认为女性是被欲望驱使，是没有理性的人类，而梦境是窥视她们内心极好的机会和工具。但是，随着弗洛伊德研究的深入，他了解到梦境是所有现实与理性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演绎，好像每天在你入睡之后，心中顷刻间就搭建了一个舞台，你的所思所想或者你潜意识里隐藏的小丑，统统化身为你自己或者身边的人，在舞台上演绎改编后的故事。而这个过程，是不分男女的。”
“故事中有可能出现你意识以外的人吗？”夏宇若有所思地问到。
夏宇不愧是业内专家，他的问题其实是整个话题的关键，这也是最近几年来吕云枫所研究方向的最新突破。
“按照《梦的解析》里面的理论，梦境中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也就是说不存在意识以外的人，这也涉及自由意志的问题。关于自由意志，这又触动了经典哲学的奶酪，我其实不想把我们的话题往哲学领域引领，但是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两位，梦境的确是研究自由意志的一个突破口。”
“有意思，虽然我是研究历史的，但是历史和哲学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是戴着一副面纱示人。”王大震说道。
“有点扯远了，我还是说正题吧，我一直以来的研究方向就是梦境的触发机制和梦境的引导过程的研究，我们发现在大脑的某个区域通过一定的微电流刺激，可以快速开启做梦这一进程，当然这个过程需要一些特殊药物的辅助，这些药物不可避免要有一些催眠和镇定的功效，但又远远不止这些，这个就比较复杂和敏感，恕我不能详细介绍，这也是我们公司的核心机密之一”。
他们二位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吕云枫知道，他们关注点不在这里。
“当然，梦的内容是关键，也就是说梦境的舞台如何搭建，时间，地点，人物这三要素如何输入和构建，是整个系统的核心，也是我们华胥最大的知识产权。”
“你们已经实现了数据无创导入！”夏宇微微点点头，他是属于聪明绝顶的那一类人，他很少发问，但是善于通过观察和聆听得出想要的结果。
“是的，目前国外那种植入芯片的模式已经被我们跨越了，芯片只是桥梁，芯片在大脑中和在设备中对我们来说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过，我们弯道超车也是有原因的，这可能要感谢我们的中医理论。”
“经脉理论！”夏宇微微一震。高手过招，果然不同凡响。
吕云枫觉得他不能说太多了，在夏宇面前，吕云枫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充分解读并进行高速运算，夏宇太聪明了，能洞悉一切秘密。
“总之，你可以认为南柯系统可以把梦境的基本要素事先输入项目参与人的大脑中，在项目开始的时候，参与人直接进入预先设计好的梦境中，时间，地点，人物，是预先想好的，至于梦境如何发展，在南柯系统中是不受控制的，我给了你一个好的开始，就看你如何把握梦中的人生了！”
“如何进行人物设定？也就是说你如何定义梦中人物特征，比如说一个女孩想和某个明星在梦中共舞一曲，如何让这个明星出现在梦中？”夏宇问了关键一问。
“名字！汉字本身就是信息载体，某某某这个名字本身就承载了这一对象全部的信息，也就是说，关于这个明星的名字的海量信息本来就储存在参与者的大脑中，名字只是一个类似于检索的命令，在梦境开始的时候调出这个名字下蕴含的全部信息。”
吕云枫长吁一口气，结束了他的介绍。
夜幕不知不觉中，已经降临，路灯下，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多年以后，那路灯里的暖黄色的雪幕一直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好像一个循环，雪无休止的下着。。。
“我可以抽支烟吗？”王大震说道。
“哎，不知道您抽烟，我这有，我也憋够呛！”吕云枫赶忙拿出一包华子，吕云枫是不抽中华的，他抽炫赫门，中华是给客人抽的。
“我在梦中遇到过不认识的人，这个人与我整个人生绝对没有交集，但是这个人却帮助了我！”王大震在袅袅的烟雾中抬起头来。
“确切地说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我学术上的灵感，我按照梦中的指引，真的在浩瀚的史料中找到了蛛丝马迹，而这些线索最终让我取得了让同行羡慕的成就。我不是一个贪图名利的人，我是真的对探求久远的历史有着深入骨髓的挚爱，我希望我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些刀光剑影，朝代更迭的时代，在历史关键的节点上，我如果能成为旁观者，我将死而无憾！”王大震眼望空中，神情陷入了自我。
“可惜，那些梦境中的人可遇不可求，我越想抓住，却离得越遥远！”王大震喃喃地自语。
吕云枫和夏宇都没有说话，作为知识分子，虽然研究的领域不同，但那种对未知的渴求他们都感同身受，他们也大概猜到王大震想要做什么了。
“我想会一会周武王，我想知道武王伐纣到底是发生在哪一年，可以吗？”王大震终于暴露了他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