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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丧礼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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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柔是在一阵嘈杂之中醒来的。

    天光大亮, 长睡一宿过后,他并未感到沉眠过后疲惫舒缓,反而是久睡带来的晕眩混沌, 扶着头从榻上起来,只觉得右脑后侧,有根筋一条一条的疼。

    他起身穿衣束发,自幼照顾, 并随他入京的田仲听见响动, 进屋来, “小郎君醒了?睡得可好?”

    田仲仍还用着旧时称呼。

    “仲兄?”荀柔正束衣带, 抬起头来,“是仲兄在外间守候我吗?”

    由于负责府中车马,他记得对方还挺忙的。

    “药昨日便煎好,但见小郎君睡得熟, 彧郎君便说不唤起来, 让小郎君先好好休息, 睡一觉好了, 现在小郎君既然醒来,我现在去将药热好,端过来吧。”田仲看着他长大, 一听他不直言回答, 就明白意思。

    “外间发生何事,如此吵嚷?”虽然但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是董太后之侄, 条侯董重来家中拜访, 彧郎君前堂招待, 其人声壮多语, 故而显得吵,是他吵醒小郎君了?”田仲上前帮忙束发。

    “今日来拜访?”荀柔毫不顾忌形象的将俊脸皱成一团。

    他是不相信对方没有缘由来访,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宫中董太后。

    不过,如此,他的确最好不去,免得亲耳听到对方掉廉耻的话,还非要应个结果。

    “正是,”田仲点头,“守门的程伯都不好说小郎君不在家。”

    可不是嘛,董重能不顾礼仪大早上来堵门,但他这时候有什么理由出门?

    前面吵嚷声渐悄,大概是堂兄将董重送走了。

    盥洗的水和药盏一起被送来,田仲将葛巾浸水递来,“雒阳真是还不如我们颍川,公卿百官开口都是仁义道德,自己行事却不遵礼仪。”

    这一句显然是憋了许久,颇有些不吐不快。

    “外戚之势是陈弊啊。”荀柔仰头,把葛巾覆在脸上,并不想去看旁边那碗飘着诡异味道的药。

    纵观封建王朝史,就没有哪朝没有外戚作乱的,最多就是轻重区别。

    “正如此,当为天子遴选良家淑女,以为后宫之德。”如磬清越的声音,自门外飘入。

    “阿兄。”脸上葛巾一把拿掉,荀柔回头。

    “这也是你为太傅,当尽之职责。”一身青裾的荀彧自门而入。

    “天子年岁尚小,且又在孝中,先守孝三年再议不迟。”刘辩从头到脚,能拿出去说,并符合天子身份的有点,只能是礼仪了。

    荀柔一向不屑于此,但此时也不得不拿礼仪这个“宝器”出来,给刘辩做依靠。

    故而先前独自相对时,他再四提醒刘辩,一定要在此事上谨慎。

    刘辩身边不止有宫女,还有以良家子选入宫中的姬妾,其中一位唐姬,算起来还是荀彧妻子唐氏的同族妹妹,其亲生父亲更是一郡太守,绝非寻常宫女子。

    “天子身担社稷,守孝三年虽为孝道,但天下如何?”荀彧蹙眉,“古来并无此旧例。”

    “正应天子身担社稷,才当为天下表率,”当初孔子重制礼仪,未曾没有将这些君主也关进笼子的意思,“方才仲兄说了一句,极有道理的话,这雒阳城中公卿,口称仁义道德,却不遵礼,己所不能,却要他人遵循,既非道理,如何服众,又凭什么令百姓遵循?”

    “难道要三年不行朝议?”

    “孝道要守,事,自然也要做,”荀柔扬起眉,“丧服置于朝服之下,悼于心中,既为天子,岂能因私心废天下事?”

    荀彧眉眼一惊,霎时间便想到如此后果。

    天子既为表率,有如此从权之例在,那朝臣公卿以下

    “若依此行事,则守孝不存矣。”他沉声道。

    荀柔不言语。

    “你有意如此。”荀彧笃定道。

    堂弟自幼聪慧,岂能不明白到这样做的后果。

    “正是。”荀柔对上堂兄目光,咬牙点点头,“子曰,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则守孝之时,不作宴饮,不奏音乐,不为夫妻之事,睡前祭拜,心中持丧,不为可也?”

    他心里也打鼓。

    虽然他已为适应此时价值道德观,将这个提议改善许多,但仍然不知,兄长能否接受这种挑战旧俗之事。

    荀彧沉吟不语。

    荀柔唇畔一挑,又道,“阿兄亦明白,这朝中公卿守孝,非为心伤,只图名望而已,废之有何不可?若心中悼念,则不必置期,若无悼念之意,守丧十年,徒邀名尔。”

    比如说,当初说好要解党锢,杀宦官的袁绍,就在曹鸾上书解除党锢,反被天子论罪杀死后,迅速选择为他生父守孝,这还不够,还又为出生时,就故去的亲妈,再守三年。

    “你以为朝廷公卿,俱是以此邀名?”荀彧声音转冷。

    田仲顿感屋中气氛不对,一瞥旁边,将药盏端道荀柔面前,“小郎君,药要凉了。”

    吃药堵住嘴吧。

    “兄长入京数月所见,难道不是如此吗?”荀柔端着碗,闻着味道就觉得脑后又一跳一跳的疼,不免焦躁得提高声音。

    田仲顿时一个露出绝望的表情。

    然而,荀彧此时却缓和下来,他叹了口气。

    “世人岂能求全。”就像小时候一样,他伸手抚了抚,只比之略矮两寸的堂弟的头,“阿善,如今为太傅,便再不可同过去一般,狷介任性。宰予昼寝,仲由性燥,孔子能教之,此方为包揽天下之胸怀。若以小贬大,以大恶细,则如何能容人,如何能用人,如何能为事?宽严当有法度,况其人非无一处之善者?”

    被堂兄顺毛,荀柔低头端起碗,咕嘟咕嘟闷下去。

    “至于更改天子守孝礼仪之事——”

    荀柔瞬间抬头。

    “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不当,阿善你必招满朝攻诘,”荀彧仍然缓缓道,“我先写信归家,问一问仲豫大兄,大兄博学广识,在礼仪典籍之上,深有造诣,若大兄也以为可以,再论不迟。”

    “如今先帝尚在停灵,不必急于一时。”

    “阿兄,”荀柔声音软下来,“阿兄你之意,是赞同此事了?”

    荀彧点头,“三年之礼,每至天下有变,则只能从权弃之,以其难守,况百姓求生艰难,往往不能守之,如此反不利教化,如此亦或可免每至战乱,则礼仪不存。”

    荀柔忍不住眼中透出雀跃。

    他哥比他以为的还要开明啊。

    “只是,不可骤然提出,待我先写信问过大兄再说吧。”

    “知道,知道。”荀柔连连点头。

    “再有,日后且不可再如过去一般,待朝中大臣与大将军。”荀彧再嘱咐道。

    “好,心胸宽广,没问题。”也对,他要不放宽心又怎么样,又不能把他们都免了,所以还是要从教育制度开始改良。

    就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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