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跪
思来想去，她打算自己动手，拿两毛钱去买一包玉米淀粉，上洗头房炸薯条，成本低，简单易做，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土豆是现成的，刘青水从地里挖回来小半袋，这个时候的土豆都很小个，苏陶洗洗切切，费了半天劲，才倒进油，李秋水进来了，看见她往锅里倒了那么多油，瞪大了眼。
“干啥呢，倒那么多油，小心你妈过来了骂你！”
苏陶：“没事儿，今天她已经骂过我了，我炸薯条给你们吃。”
刘青水就那样的脾气，不骂几句，都过不了一天。
“这薯条能吃吗？”
“能吃，配上番茄酱，比炸酥肉还好吃，不过今天我没有时间熬番茄酱，将就着吃。”
李秋水半信半疑，“你就糟蹋油吧，哪有土豆比肉好吃的。”
当她吃到第一根薯条的时候，连连吧唧嘴，“真香啊！就是有点烫嘴。”
苏陶把炸好的第一锅薯条凉在小竹篮里，让李秋水和苏大梅端到外头，和理发的客人分着吃，继续炸第二锅。
她打算分成两份，一份拿去找杨从玉，一份留着给周飞耀。
苏陶的运气还不错，到杨家门口，就听到杨从玉训小外甥的声音。
“不是我不想买，人家没开门，没开门我咋买啊！你起不起，不起我拿扫帚了！”
苏陶走进院里，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坐地上，蹬着腿哭鬼狼嚎。
他是杨从玉的外甥皓皓，他妈去年病死了，他爸另娶了一个，杨父杨母心疼外孙，一直把他养在家里。
苏陶有些头疼，她不喜欢小孩，尤其不喜欢小男孩，这种一言不合就往地上打滚的，她想把他扔门外去。
杨从玉看见她，顾不上皓皓，连忙迎了过去。
“我还说晚上去看看你呢，上一回我去你家里，门都锁上了，邻居说你上你妈家住去了？”
苏陶把包薯条的报纸递给她，“嗯，我家老屋倒了，以后你别上那儿找我，这是我自己做的薯条，你给皓皓，别让他哭了。”
杨从玉接过去，又问：“你身子好了吗？”
“好了。”
皓皓吃到酥脆的薯条，眼泪止住了，抱着那团报纸吭哧吭哧找外婆去了。
“他哭什么啊？”
“还能哭啥，今天要猫耳朵糖，明天要葱花饼干，我哪有那么多钱给他造。”
“他爸不来找他么？”
杨从玉无声哑笑，“人家讨了新老婆，日子甜蜜蜜的，哪里想得起儿子，我妈去过一回，说他新娶了，还睡我家给打的被子，我爸说，他不来，我们也不叫，过一两年把皓皓改姓杨，就是我家的香火，我们家没钱也养得起。”
她话里有了哽咽之音，“我心想，他跟新老婆睡我姐的被子，真睡得着么……”
苏陶听了也忍不住心酸，“那种人，以后别提了。”
两人又说起杨从玉舅妈给她说的对象，那是一个木材厂的职工，工资挺高，就是经常要进山，年纪也有些大。
杨从玉一个哼气声，“也不怎么样，见第一回就拐着弯问我，我家小外甥以后给谁养，我说我养，他脸色就不好看了，你呢，在你妈家住得还习惯吗？”
苏陶满腹委屈，正需要一个出口，便把这几天在苏家和周家的遭遇说给杨从玉听。
杨从玉一听急了，“你搬过来跟我住，受那窝囊气做什么！”
“算了，你上班，家里也一堆事，我妈在，周世康不敢怎么样。”
苏陶咽一下嗓，厚着脸皮开口，“就是，你能不能借我五块钱，我送去给周飞耀。”
“五块够用么，你都给他了，你自己用什么，我给你十块吧”
“……也行。”
苏陶头一回跟人开口借钱，真是够难为情的，眼下得尽快找一份工作，富贵之前先不要让自己饿死。
拿了钱，她在路边等了一辆拉人的三轮车，往承州市四中去。
晚自习下课时间没到，苏陶只能在校门口等着，夜里的气温越来越低，风凉飕飕的，她跺着脚等了快二十分钟，心烦气躁的。
肯定是原主上身了，又不是她亲弟弟，她为什么要在这里遭罪，非得叫周飞耀把钱还给她不可！
周飞耀出来了，看见她怀里那一团报纸，就知道是好吃的，姐姐对他好，经常藏了好东西拿过学校来给他吃。
哪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一照面，姐姐就气呼呼地瞪他，“怎么那么晚，我要冻死在这里了！”
周飞耀：“……哪里晚，一下课我就过来了。”
真冤枉，就跟他拦着不给学校打下课钟似的。
苏陶没什么好脸，把薯条塞到他怀里，一边掏兜一边说：“我给你五块钱，是我找人借来的，你周末回家问你爸要钱，再还给我，我还要拿去还给别人。”
周飞耀有些无语，“我爸那人你还不知道，他能多给我就怪了，你问妈要不就行了。”
苏陶手停住了，拿眼斜他，“周飞耀，你是周世康儿子还是我儿子？凭什么你爸不给你钱，我就得问我妈要给你？”
“……”
“不知道一句话么，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饿肚子啊，你找人叫我给你送钱干嘛！”
周飞耀：“……知道了，我问了就还给你！”
他抓了一把薯条往嘴里塞，心想，姐姐可能是被家里训了，心情不好才这么说话，等她心情好不就会叫他还钱了。
苏陶看见他这个样子，口气稍稍软了下来，“这是我炸的薯条，等了那么久，都凉了。”
“什么是薯条？”
“就是炸土豆，凉了软趴趴的，不好吃了。”
“好吃。”
苏陶于心不忍，又忍不住逗逗他，“都赖你，不好好做人，去偷别人的鸡，害得我去给人家跪下求情。”
周飞耀吃不动了，不敢相信的眼神，“沙场的人真叫你跪下了？”
“是啊，我膝盖还有印子呢，要不是沙场里堆满沙子，都得跪秃噜皮。”
“……”
“你要记得姐姐的好，好好做人，知道么！”
“……噢。”
火气发泄出去了，苏陶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埋头迎着风，往大马路边走。
路边停了一辆本地人叫做八升柴的卡车，车身在暗夜下快辨不出颜色。
四中的位置有点偏，天气凉了，晚上出门的人越来越少，除了骑车飞驰的学生，路上没有几个人，也没有车。
苏陶站在八升柴边上，打了个哆嗦，缩起脖子，四处搜寻拉人的三轮车。
马路对面是黑洞洞的树丛，南方四季常绿，风很大，树叶子簌簌簌晃动，如有鬼影。
她心有戚戚然，这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要是等不到车，她只能一个人走夜路回去了。
一条长影子在地上移动，很快，一个高大背影靠近了那八升柴卡车。
这样的夜晚，人的警惕性总是会搞一些，苏陶双手抱臂，往边上挪了挪。
很快，那人上了车，打上火，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前车厢亮起昏暗的光线。
苏陶一瞥，又一瞥，定格两秒。
她心下一喜，天无绝人之路，这不，老天爷派财神爷接她来了！
“陆大哥！”
大概是八升柴的响声太大，陆向逍目视前方，无动于衷。
苏陶踮起脚尖，敲打那个灰蒙蒙的车窗，“陆大哥！”
这一回，他听见了，转过头看着她，不出声，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陶又敲了敲。
陆向逍这才倾身过来，一下一下摇下车窗。
苏陶脸上堆着笑，“陆大哥，好巧呀，你怎么上这里来了？”
陆向逍：“天凉了，我给我家老三送被子。”
“老三也在这里读初中吗？”
“高二。”
她一脸的无害笑容，“你弟弟有陆大哥这么好的哥哥，真是有福气。”
陆向逍垂下眼睫，无声撇唇，再抬起眼，嘴角泛起了一抹戏谑之意，“你弟也有福气，你还炸土豆送过来。”
一阵妖风刮过，苏陶头皮发麻，一路麻到后脊。
“苏陶，你跪沙场，膝盖上的印子消了吗？”
苏陶抿着嘴，头发在妖风中飞舞，发丝沾到嘴唇上，她用手胡乱拨开。
“陆大哥，你别往心里去，那不过是我管教我弟弟的话，你又不是小气的人，大姑人也很好，怎么会叫我跪下呢，我妈都说了，你们一家子都很面善。”
陆向逍一个轻哂，扭头拍了拍方向盘，显然不甚相信她这番说辞。
“我弟弟太顽劣，他要还手脚不干净，跪下都算轻的，我就希望你打断他的腿，权当是帮我们管教他了。”
陆向逍撩起眼皮，看向她，“我管教不了，要有下回，让公安局的人来管。”
苏陶嘴唇下意识舔一下，风吹久了，唇角干涩，有微微的刺痛感。
“那更好了。”
她抓上车把手，使劲拉开，一张脸笑盈盈的，一双黑亮的眼在暗色里，带着一点狡黠，“陆大哥，幸亏你在这里，不然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车，你不介意拉我一程吧？”
黑灯瞎火的，介不介意这车她是蹭定了。
陆向逍没多语。
风很大，那车门跟一块薄铁皮似的，车窗破旧，给苏陶一种随时都有可能震裂的错觉。
她坐到那硬邦邦的铁皮座椅上，着实有些凉屁股，奇怪的是，除了这点不适，车里竟然很整洁，玻璃擦得很干净，小小的空间，除了一个装水的葫芦，一点杂物也没有。
大佬不愧是大佬，一车不扫何以扫天下。
“陆大哥，这是你自己的车吗？”
陆向逍：“不是，沙场租的。”
苏陶手往下屁股下一摸，一点灰也没有，“租一天不少钱吧？”
“嗯。”
话题似乎很难继续下去，车里的气氛比外头的温度还凉，要论以前，苏陶可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可现在不一样，财神爷的屁股，再臭也要贴的。
“陆大哥，你有对象了吗？”
一道光斜射而来，大概是看到她笑脸迎人，短暂的沉默后，陆向逍还是回答了，“没有。”
“真的假的，你长得这么，这么……”
苏陶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陆向逍的长相，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好看”太笼统，“帅”又太普通。
“跟别人不一样，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陆向逍嘴角微微一抿，“哪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比一般人要英俊。”
陆向逍嘴角有了一丝皲裂。
这个词一说出口，苏陶自己头皮都麻了一下，她自我宽慰，谁能随随便便站到大佬旁边，陆向逍没有对象最好了，她心里正好有一个人选，就是才借给她钱的杨从玉。
杨从玉眉清目秀，心地也好，把她介绍给陆向逍，成了最好，不成也没关系，她都可以借由这个契机接近陆向逍。
好话谁不愿意听，都说夸人要具体，这样才让人信服。
“耳高于眉是聪明人，你读书的时候成绩肯定很好吧？”
“一般，不怎么好。”
苏陶呵呵笑，“一般一般，世界第三，一看你的额头就知道不一般，聪明，睿智。”
她眼见着陆向逍的嘴角有了松动，尔后，略微卷了一下唇，心想，拍马屁谁不受用，关键是要拍到位，瞧，未来大佬也被她哄晕了。
“陆大哥，你要真没有对象，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陆向逍不甚在意，口气却也没刚才那般冷淡了，“行啊。”
苏陶歪个脑袋，“这个女孩是我同学，高中毕业，现在在纺织厂上班，人又漂亮又能干，她家里现在就她一个，爸妈人也都很好，我觉得配你刚刚好。”
只见陆向逍嘴角往上提着一个小弧度，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陆大哥，天气冷了，改天我们一起去吃烤串，我带上我朋友，行吗？”
陆向逍扭过头，瞅她一眼，“你先跟我说说，媒婆钱你收多少？”
苏陶：“……不用媒婆钱，烤串你请客就行。”
瞧瞧这抠搜样儿，以后也是大佬的人，犯不着省这点钱，她要不是兜比脸干净，这相亲饭她就来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