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宣判
大尊，信奉天地，供养日月，自建朝以来，以十央殿为中点，上三城、中三城、下三城依次坏绕而建，若从正上方俯视，国土版图正是一个圆。
若要在此圆中，寻求方正，确实不是件易事。
九城中，无论哪座城，最为气派的建筑必是府衙。当初大尊一统十大部落，分封天下，也是先建府衙，后建城，府衙必须建在每座城的中轴线上。
在左右两侧副线上，再细分丞衙、主簿衙、典史衙、东西花厅、寅宾馆、膳馆、监狱、三班六房……整体布局严格按照大尊官署规制：“左文右武、前朝后寝、狱房居南”，此也是大尊朝的礼制思想。
经过民冤鼓，走进府衙，首个建筑是影壁墙，由青砖浮雕组成的一字型建筑。
位于影壁墙正中，是一只浑身布满鳞片，却将长长身子卷缩成圆形，不肯露脸的怪兽——“贪”。
贪是传说中的怪兽，喜欢吞吃金银财宝，甚至贪婪到连天地也要吞噬，惹怒了九重天，被战神斩杀。
大尊将此怪兽雕刻于县衙最前方，就是为了告诫府衙官员，切莫贪赃枉法，贪得无厌。
从大门到公堂，有长约百米的甬道，途中有一门，名为“仪门”，顾名思义是礼仪之门，有“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规定。不过仪门一般情况下都是关闭状态，经过仪门，就到了府衙的大堂。
大堂是府衙公开审理要案和举行重大典礼的地方。正中的牌匾上，从左到右是”清慎勤“三个大字，两侧抱柱还有一幅乌木楹联，镶着錾银的字迹：【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大堂分为一个偏堂，一个后堂，正中央的才是专为审案设的公堂。偏堂较小，一般用于堆放衙门杂物，刑具，或临时管教嫌犯。后堂也称二堂、次堂，是府丞审理民事案件、大案要案预审的地方，同时也是公堂审案时退思、小憩的场所。
二堂之后还有一个小房间是三堂，又名三省堂，是日常办公和接待上级官员的地方。如果审的案件涉及机密的话，也是在此审理。平日里，则作为府尹与府丞开会的会议室。
从三堂出来，经过东西花厅、宾馆、膳馆，再往更深处走去，会有一条分岔路，一条通往府衙官员们的居所，另一条通往监狱大门。
两条路的距离是一样的，基础布局也一样，但背对着的两栋建筑则风格迥异。
居所处是气派的朱红木雕大门，上刻祥兽，垂挂官灯，看着就让人安心。
平日里，众人都在公堂上工，院门紧闭，无法窥见里面情形，但见门前的院子里，一派生活气息。
一排排用于操练队形的人形木桩，有头顶被褥的，还有好几个被套穿了一身干净衣服，经白天晾晒，已干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各自主人下工来取。
队形一角，还有个人形木桩套穿着府尹的官服，浑然木人桩的领队，平易近人，有点子可爱。
监狱大门则是厚重的石门，藏在一层台阶之下，门口更像是洞口，两侧立着猛兽的石雕，威风凛凛。因洞口背着太阳，远远瞥见，仅能看到一团漆黑，待天黑，就只留一盏微弱火苗在门洞前闪烁，宛如漂浮的鬼火……
一念人间，一念地狱。
能在府衙上工，大都是本城精干子弟。九城都是如此，除了重要官职由朝廷指派，其它职务只要身家干净，通过官方考核即可入职。
若入职府衙，不仅考核身体素质，心理素质也同样重要。人心复杂，犯人更甚，若长时间与黑暗打交道，则更应坚守正道。
府衙如此布局，亦是考验。
其实除了居所，东西花厅种的花也很有讲究：
夏初，一盆盆满天星连成一大片，好似花坪。大尊供养日月，皇帝皇后也被尊称为日主，月主，星星便代表大尊子民。
在大尊，人们送花都喜欢用满天星作配花，因此满天星被称为最具奉献精神的花——甘愿成为你的配角，即使不被在意，也会永远守护你、爱护你。
简洁的花，代表简洁的爱。
若从实用角度出发，满天星的根茎可入药，有清热明目等的功效，等花季过去，采其根茎卖给药房，也是府衙的一笔额外收入。
府衙：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官方出品花草药，品质有保障！
等夏盛，花厅会开出木剑锦葵，一直开到秋初。木剑锦葵是治疗蜂螫的特效药，具有消除颜面、身体皮肤肿胀的功效，又因为花型，被戏称为“别噘嘴”花。
人在生气时大都会鼓起嘴，木剑锦葵的寓意，就是希望生气的人冷静下来，主动承担错误。
等到了冬季，花厅会开几株蓝紫色的迷迭香花，香气浓郁，一闻就再也忘不了，留住记忆，也勾起回忆，也可以借花香来表达忏悔。而迷迭香不仅有极高的药用价值，还是天然的香料植物，名贵的很。
现在时值春末，夏初，此时花厅还有尚未凋谢的风信子。据记载，花信子的花色大致分为蓝色、粉红色、白色、鹅黄、紫色、黄色、绯红色、红色等八个品系，府衙则种植紫色的风信子。
风信子象征着重生的爱，风起时，鼓舞人忘记过去的悲伤，重新开始崭新的爱。而八个色系各有不同花语，唯有紫色表达忏悔。
问心无愧者，赏花品香即可。有罪者，途径此景，各有各的教化，不足为外人道也。
每日府衙众人吃过早饭，路过花厅，在上工路还能看到三堂门口，挂着一对朝内的楹联，上为【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下为【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衣官】
训词是几百年前的某位大官写的，字字千钧，是为彰显府衙的坚守、忠勇与奉献。
好了，如此兜转一圈，现在且随我把视线重新拉回到公堂之上。
此处看不到星星，闻不到花香，随着人影走动而摇曳，不安的烛火映照在每个人的脸庞，再没人露出笑容，尘世险恶，我亦是罪民。
众人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则看向傅牛：
“傅牛，你说实话，我可有指使你去杀人？”
赵徽婳能否清白留于世，就在傅牛此时一句话。
傅牛今年得有五十多了，老老实实在傅家干了一辈子庖厨，头次来到这种肃穆的场合，万分紧张。
听到我问他，他抬起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没阻止，是否能算作是指使？
傅牛不懂法，这样的疑惑在脑中浮现一瞬，就被冰冷的坠井记忆压了下去……他模糊记得，当时有人用力按压着自己的腹腔和胸腔，按得他骨头都要断了，嘴上却触及到一片柔软……当他睁眼，就看到一张白净的脸，目光熠熠，纱衣翩翩，恍若救世仙子下凡。
虽然他很快被一口水被喷醒了，可那一幕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里，此时无意间的四目相对，他又回想起那一幕，顿觉生出一股力气。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用力摇头，想对刚才听到的那些谎话进行否认，“……那都是我一人干的！与大少奶奶无关！大人！大少奶奶是好人啊！”
他生怕旁人不信，跪行上前，“大人！当时要不是大少奶奶挡在大少爷面前，我恐怕早就得手了！她分明是救了大少爷啊！大人若不信！可传大少爷来问话！”
众人料到傅牛不会轻易认罪，却没想听他一个劲地替我求饶，神色各异。
傅思昌一连冷哼几声，伸手示意，傅思曼领会哥哥的意思，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拿出一份卷得厚厚的状书，交给府丞。
那哪里是状书，分明是一张长卷白纸，卷叠了无数张千两银票进去。
这些钱，若给傅牛当赔偿，足够他歇一辈子了。当然，若收买府衙，也够傅牛歇一辈子的，还是入土的那种……
要么说傅思昌“奸”呢！这钱宁可用来和府衙打好关系，也绝不施给苦主。可能对他来说，傅牛这等叛变的家丁，判得越重越好，反正脏得是府衙清誉，立得是他的威严，悔得尽是旁人。
府丞瞧见这等状书，眼睛瞪得老大，比看见我那份状书时瞪得还要大。
想他在骨瓷城任职三年，今已是第三年。傅家因为是生意人，难免与人有商务纠纷，前两年，也多有与人对峙公堂的时候，但他还是头次见傅家肯下这么大手笔。
府丞是个谨慎人，按下状书，一边打量堂中情况，一边暗自琢磨：傅家这么大手笔，肯定不是为了傅牛，那就是冲赵徽婳来的？这个赵徽婳，并非赵家亲生，却能如此狂妄，难道她还有什么其他靠山？
我瞧着府丞，将他心里所想听得一清二楚，只得摇头：亏他还年年去神女庙拜我，祈求升职，今年是没戏了。
府丞见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我认罪呢，拍拍惊堂木，从竹筒里抽出一支红头签掷了出去。
“本丞宣：傅家家丁傅牛，杀害傅家家丁傅小旗，证据确凿，拖下去，杖责二十后，押入死牢，待秋后问斩！”
傅牛已经跪久了，站不起来，只能被两旁上前的衙役拖走，仍不知道求饶，嘴里还喊着“大少奶奶是好人啊！是好人啊——”
府丞算是听进去了，又指我：“傅家长媳赵氏，鉴于没有犯罪害人的证据，本丞宣布，赵氏……”
傅思昌不满：“大人？”
府丞话锋一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赵氏多次扰乱公堂，府衙威严何在？来人！”
说到这，府丞从竹签筒里抽出一支黑头签，随手掷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曾堰一个迈步，飞身从堂侧冲出来，伸手一捞，一只大手赶在黑头签落地前，将签身于半空中抓住。
众人皆一愣：
这也行？！
“曾巡按？你……”
公堂之上被截令签，还是头一遭，莫说今日官威，怕是这三年攒的官威都于今晚尽消了。
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府丞并为因此忤逆行径发火，惊讶之余，连手边的惊堂木都没舍得拍几下，对曾堰态度愈发客气了：“对下官的宣判有何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