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嫂子
难得府上还有个明白人。
我看着这冲出来的婆子,才觉得有趣:此人年纪中上,身材匀称,看外表不像能有这么大力气的,此刻却能牢牢拽住傅思曼……
那婆子触及我的视线,仓惶低下头,催促道:“大少奶奶!你快走吧!”
走?我要走了,三院就真成笑话了。
我大步上前,单凭身高就能俯视傅思曼,厉声呵斥:“没教养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耍威风?我当你是小辈,不跟你计较,你还没完没了?你娘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我第一句就把傅思曼呵住了,看她呆愣的模样,估计都没听清我后面骂些什么,直到听见一个“娘”才有所触动。
我这人向来是口不吐脏的,现在降下身段,和一个小丫头当众吵架,也不知道怎么算赢?
啧,若搁以往,谁敢对我动手,我直接杀了便是,哪有这么多避讳……
傅思曼挣不过那婆子,还被我这么一顿痛骂,又气又恼,放声大哭起来:“你!你骂我!娘……呜呜呜呜……”
越来越多的傅家家丁围在院子附近,有人早早就进屋通传了傅夫人,可直到傅府的所有人都围在二院了,大太太才推门出来。
“吵什么?”
大太太身穿里衣,披了件男式外套,看款式应该是傅老爷的,一副人前显摆的样子,视线懒懒地在我和傅思曼的身上打转。
触及我的视线,大太太醒了几分,问话最终落到傅思曼的头上。
“怎么回事?曼儿,你说?”
傅思曼只管哇哇大哭,谁也不理。
我冷眼瞧着,扬起手,照着她的下巴就是一巴掌——“啪!”这么打听着响,但不疼。
傅思曼的哭声戛然而止。
院里围观的一干人等,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敢打我!”
“娘问你话呢?说话。”
“你打我!你这个贱人!你……”
我扬手,又对着她的下巴落下一巴掌,比方才力道微重些。
“刚才那巴掌是替娘打的。这巴掌是替你大哥管教你!嘴巴放干净点,好好说话。”
“你!”
她应是娇生惯养,从没叫人这么打过,一双泛红的圆眼瞪着我,咬着牙说:“你等着!我叫我哥弄死你!”
我扬手,还是刚才的高度,但用了些暗劲,一掌落下,除了清脆的皮肉拍击声,还夹杂着“嘎巴”一声骨头响。
我生平最厌恶别人威胁我,要不是那婆子还在边上护着她,凭她的身板,这会儿应该倒在地上。
婆子没想到我动了气,堪堪把傅思曼扶稳,那傅思曼还用手指着我,想再叫嚷什么,却愕然发觉自己吐不出个完整字来——下巴没有知觉,只是挂在脸上,好端端的脸庞变了异。
“握……握怎……锅!锅!”
她还要点脸,用手兜住了自己嘴角流出来的口水,可眼泪又吓得流了出来,于是一把口水一把泪,一双圆眼再没有之前放肆,全然写满了“求饶”两字。
我看向傅夫人,微微行礼。
“娘,三妹不懂事,您看儿媳教训的对吗?”
傅夫人早就被我整这一出吓醒了,见我问她,三步并两步走下台阶,劝道:“哎呀,吵什么?都是自家人。”
劝是这么劝,但她这会儿才开口,已经表明了态度:谁跟这丫头是一家人。入赘的相公跑外面勾搭下三滥生的女儿,也配是自家人?
我瞧着傅夫人如此表态,知道这事算结束了,甩甩打人的手,回身往三院门走。
门口那六个家丁,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还有我身后依然荡着下巴的三小姐。
“留步!嫂子!”
头回有人叫我一声“嫂子”,我回头,见是从屋内走出来的傅思昌。
“嫂子!三妹还小,一时不能接受丧母之痛,以致神思糊涂,言语激动,得罪之处还望大嫂体谅……”
啧啧,故意刁难说是糊涂。动手打人说是激动,威胁要杀我说是得罪。得罪完了,发现我不是善茬,这才站出来道歉。
咱也不知道这三少爷是嘴上能说,还是心里能忍……
我再试试:“她缺教。你是他亲哥,如今三太太又走了,你更要负起责任。”
傅思昌眉眼直跳,但还是摆出笑脸,与我拱手赔礼:“是,嫂子教训的是,还请嫂子念在三妹一片孝心的份上,把她的下巴接回去。女孩娇嫩,嫂子今日怜惜三妹,我小娘在天之灵,也会看着的。”
前面说挺好的,后面还是忍不住,想吓唬我了。
说到这三太太,我本不想杀她,她却死了,故而我内心对三方兄妹其实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招惹我,我也不会动手。
我回身,大步走到傅思曼身前,扫了眼那婆子,“抓好她。”
婆子点点头,从后抱着傅思曼,两手牢牢地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小声提醒:“小姐,忍着点,会有些疼。”
傅思曼怕疼,又不得不任我摆布,只好硬着头皮看我,含糊着叫了一声“臊子”。
我抬手,用虎口掐住她的下巴,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告诫她:“摆正你在家的位置,对大家都好。”
说罢,我用巧劲向上一抬,将傅思曼的下巴接回去。
傅思曼不敢看我,闭上了眼睛,但还是清楚地听到自己下巴的骨头发出两声脆响,不受控地头皮发麻,身子跟着一抖。
“好了。”我收回手。
傅思曼试探着张了张嘴巴,发现没事了,怂着两眼看我,小声道歉:“嫂子……是我不对。”
“你不用跟我道歉。若知错,往后就多孝敬你的哥哥们,还有爹,娘。”
傅夫人这些年一直受三房的气,头回见傅思曼被人治的服服帖帖,喜出望外,拍了拍手道:“好了,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的,往后你俩可不许再这样闹了,让下人们看了,惹笑话。”她对着我俩嘱咐完,扭脸朝下人们的方向做驱赶的手势,“都没事做吗!散了!”
我扫视了一圈这院子里的人,饶有兴趣:三夫人说我坏话,我赐她一针,是罚她瘫痪几个月,待几个月后事成定局,我自会将针取出,她的神智也会恢复如初……
怎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三太太当天夜里竟然死了,下毒手的,保不齐就是院里的谁……
三太太仗着傅老爷的宠爱,嚣张跋扈,处处树敌,从她女儿今日表现就可见一斑,还能教出傅思昌这般心性,也是稀奇。
我依次行礼告退:“娘没什么其它的吩咐,儿媳就先回了,儿媳告退。三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我行完礼,不等三房兄妹回礼,便转身领着那六名抬嫁妆的家丁往三院走。
傅小旗还躲在三院门侧,我瞅着他那怂样,颇感无奈:“方才三小姐冲过来打我,你就躲这看戏?如果是我夫君受此欺辱,你也躲着吗?”
傅小旗一时语塞:“我,我没想到大少奶奶这般厉害……”
我不再理他,径直往院里走:罢了,到底是凡夫俗子,我有能力自保,何须计较。
家丁们把三个箱子依次摆到三院的空地上,傅小旗带着那后进门的丫鬟小桃跟上来,帮着我把箱子抬进屋里去。
我这脾气又上来了:“她一个丫头能使多少劲?你们六个大男人就在这干看着?”
六名家丁正准备撤呢,被我这么一说,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
离我最近的那个开口:“大少奶奶,傅夫人只让我们把箱子搬进来,没让我们把箱子抬进去,兄弟几个也是奉命行事。”
我从袖兜里掏出些碎银子,摊在手掌:“这样吧!你们把箱子抬进去,这些就是你们的。”
六个家丁见钱眼开,这才动身,很快就把三个大箱子抬了进去。在屋里见到坐着的傅思昭,倒还不忘行礼,“见过大少爷。”
箱子搬完了,那名之前回话的作为代表向我伸手讨钱,笑呵呵的。
我把玩着手里的碎银子,冷眼瞧他:“掌嘴。”
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掌嘴,谁先掌完三个巴掌,这三两银子就是谁的。”
六个家丁面面相觑,觉得被耍了,有一个直接黑着脸转身走了,另外两个见我没拦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也紧跟着走了。剩下三个,一咬牙,抬手扇起自己的脸,一个赛一个起劲。
“好了,都有。”听了几声响,我将袖口里的银子都掏出来,一共十五两,正好能平分了:“有劳三位今日来三院这一趟,三位日后若是还有机会给我干活,但凡敬我是主子,不用扇巴掌,都有赏银。”
“谢大少奶奶。”三个人行了礼,捂着脸,乐呵呵地拿着银子走了。
瞧,傅家杂役一个月的月银就三两,打几个不痛不痒的巴掌,换来一个月半的月银,他还得谢谢咱呢!
小桃来这一趟受了不小的惊吓,但还没完,待外人们都走后,才轮到她呢。
她在门口朝我跪下,声泪俱下:大少奶家!奴婢叫小桃,七岁那年被我那好赌的爹卖到傅府,已有整十个年头了!小桃之前一直是傅夫人的使唤丫头,洗衣做饭样样都行!傅夫人说,您嫁进来身边也没个人,就把奴婢指给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您人美心善,收下小桃吧!小桃以后都听您的!”
哭丧似的,我听不下去了:“行了,别哭了!我让你进了门,就不会再赶你出去。去把自己收拾利落了,进来帮我归置屋子。”
傅府前后各有一口井,供院里三十几口人吃喝,傅小桃在傅小旗的帮衬下,从厨房附近的井里打上小半桶水,一点点沾湿自己被抓成鸡窝的头发,重新捯饬利落了。
“谢谢小旗哥。”小桃红着脸道谢。
傅小旗平日里不招府里人待见,头回有姑娘对自己笑,也怪不好意思的:“小桃,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找我,来了就是自己人。”
这就自己人了?小桃客气一下,连美人计都算不上,这傅小旗是真信啊!
我摇摇头,转身进了屋,又开始对着三大箱嫁妆犯愁:也难为云知岫给我搜罗了这些,她要是知道这点东西能在傅家吵上半天,绝对嫌弃死傅家人了。
傅思昭瞧这三大箱子老半天了,碍于礼数,本不该过问,却忍不住好奇:“娘子,你这里面都装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当时没想着留下,看都没看。
我俯身,随手打开离我最近的那箱,猝不及防地被里面的一道金光晃了眼,赶紧扣上。
傅思昭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什么好东西:“谁说娘子的嫁妆寒碜?真该叫他们过来看看,光这箱里的鎏金吉祥喜乐尊像,就价值连城。”
我都没看清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只觉得那尊像晃眼。傅思昭倒是眼尖,也识货——看来他这个不受待见的傅家长子,还不是全无用处。
我朝他一笑:“笑话我的那个已经死了。她想看,我还舍不得烧给她呢。”
傅思昭咧嘴大笑,笑中扯动了伤口,强忍着疼也忍不住要笑,他已经好久都没这么得意过了。
“娘子,你就是为夫的吉祥喜乐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