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19章猫妖篇4（绮）
夏日的早晨天要亮得早些，不一会儿太阳便越过了山头，透过林中的薄雾，一层层照射了进来。
金黄灿烂的光亮里，有晶莹的尘埃，有流动的雾气，还有穿梭于光亮间隙中的行路人。
为了避免长草上的露水将我的鞋袜和衣裙打湿，出于无奈，还是爬上了徒弟的后背。
我想着，有徒弟不用，那便是傻。
他就像一头飞奔的狮子，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速度不管不顾地朝目的跑去，他像是很享受这种追逐在山林的感觉，又或者，他原本就属于山林。
我双手圈着他的脖子，也不敢乱动，生怕他一头撞在了树干上。
忽而，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我抬头查看时，无意间看见他微动的耳廓，和白皙的后颈，竟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
那一瞬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极为老不尊的词：有点性感。
“师父，你看下边。”
我挺身看去时，纪北秋已经站到了一个极好的观测点，居高临下，地形隐秘。
战斗应该是接近尾声了，九只被打回原形的猫妖被一群身穿黄衣的捉妖弟子团团围住，在剑阵和咒语的双重攻击下，各个身形扭曲，抱头怒号，七窍都流着浓稠的鲜血。
再看那熟悉的黄色弟子服，还有我原创出的捉妖阵法，我下意识脱口而出：“沈烛？”
“确实是大师兄他们。”
沈烛的体型如今更魁梧了些，眉目深沉，表情严肃，他就像是一块海中的磐石，有着自己的坚守与少年赤诚。
我不禁感慨：“你们好像都长变了，但好像又哪里都没有变。”
几片树叶随风落下，世界安静了两秒。
他微微回头，眸子低垂着，里头似乎藏有清晨里最清透的光，他低声问：“那我哪里变了？”
一时间我竟被问住了，莫名地心慌两秒，“你们长高了，也长大了，都能自己带队抓妖怪了。”
他嗤笑一声：“比不得师父，十四五岁便大杀四方。”
我给了他后脑勺一定子，“专心看你大师兄抓妖。”
沈烛临风玉立，长剑直指其中一只猫妖的眉心，严厉地审问道：“说！井宝村玉莲村的六十二个村民，还有半年前来这里的十三名道士是不是你杀的！”
那猫妖似乎真不怕死，蓦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沈烛的双目。
她尖啸道：“是又如何？我们是妖怪，我们就是要吃人，我们有何错！今日败了，不过是你们这群臭道士以多欺少罢了！”
沈烛身形一动，不禁皱起眉头，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因为那猫妖竟徒手一把握住了刀刃，将胸口向上奋力一挺，尖锐的刀刃刺穿了她的心脏，一口鲜血似瀑布般喷薄而出。
她跪在地上，而她眼里的愤怒直至死去都久久没有消散，这种死不瞑目的妖怪若是不加渡化，被有心人用邪术召唤重新回到人间，则会继续为祸苍生。
其余八只猫妖应该是这只本体的分身，本体一死，其余皆在一眨眼之间归于泯灭。
众弟子看向沈烛，沈烛眉头一紧，将剑拔了出来。
他做了个手势，众弟子听令布下渡化阵法，纷纷盘腿而坐开始为猫妖超度。
我不禁颦眉，心中却是疑惑。
倒是纪北秋在前面说了句：“这只猫妖伏法未免太快了些。”
我挑眉看他，倒也想听听他的见解，“怎么说？”
纪北秋摇头，“我只是觉得太顺利了，昨日师兄才接到消息，今日便揪出了这只狡猾的猫妖，我也不是不相信师兄的实力，只不过，还有谜团没有解开，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下去吧，不踏实那就去把事情做踏实。”
感知到有人从山上奔下来，沈烛睁眼看向我们的方向。
纪北秋喊了句：“大师兄。”
沈烛见状，渐渐收法脱离了法阵，朝我们这边走来。
当走进看到他师弟身后还有个小孩儿时，不由得有些吃惊，“这就是你传信所说的来投靠你的小表妹？”
“正是，师兄你叫她小月便好，小月，你以后跟着我叫他大师兄，大师兄虽然看上去有些严肃，但不是坏人，你可不要害怕。”
我那是害怕吗？我那是气得发抖。
表妹就表妹，还什么小表妹，感觉这称呼更难听了。
忽然抬头，我发现沈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他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些许疑惑，那感觉，就像是在甄别我是不是一只化了形的妖怪。
我被看得有些心虚，想着我是不是应该立马收回眼神，表现得怯生生地怕生人，或者天真无畏地向他灿然一笑。
但我做不到，我不习惯回避别人的直视，别人越是直勾勾地观察我，我越是想看看他的眼睛里会流露出什么样的情绪信息。
或是惊艳或是嫉妒，或是恐惧或是憎恨，但我盯着沈烛的眼睛，越看越觉得，这大长老门下的大徒弟眼里似有一种呆状。
就是有一类人武力值尚可，但一认真思考难题，神情就会变得有些呆滞和迷茫，这类人的性格会走向两种有趣的极端，一种就如沈烛一般脾气很好，性情无比沉稳，另一种则是超级暴躁，像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智力匹配不上自己的武力，所以一遇到事情就会想用武力来解决。
沈烛犹豫着张了张嘴：“我感觉你的表妹，有点像——”
纪北秋轻松地吹了个口哨，“像我是吗？陆清清也这样说过。”
我心中冷笑，能和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儿长得像，也算你的福气。
沈烛皱着眉，极为严肃地摇头，“不，我是说有点像绮掌门。”
“……”
“…………”
纪北秋干笑两声，极力反驳道：“怎么会，她这小丫头怎么会像掌门。”
我笑盈盈地仰头看向沈烛，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之前我们村子里的道士也说过，我长大后必成大器，以后真成了你们的掌门也说不一定呢？”
沈烛一听，翩然一笑，凑过头去跟纪北秋小声说：“你这表妹还挺有趣。”
“嗨，小丫头净会胡说，”接着纪北秋话题一转，“诶，话说这只猫妖，这么快就被你们收服了？”
我们跟随沈烛的目光又看向猫妖的尸首，他感慨道：“是啊，想不到这么快就抓住。”
纪北秋微微挑眉，神情倦怠：“还以为杀死捉妖观十三个弟子的妖怪有多厉害，结果就这？”
沈烛抿唇不语，似在凝思。
“是啊，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从村民对死去亲人的描述，确实可以证明他们都是被猫妖所杀，但其余十三具道士的尸体，我们却迟迟没有找到。”
空气凝重了片刻。
远处的弟子又变化了阵法队形，一阵招式过后，重新盘腿坐下，继续超度死不瞑目的猫妖。
一群灰鸽从竹林上方盘旋而过，扑腾着双翅，还发出“咕咕”的声响。
纪北秋忽而抬头望向天空，银色发带束起的黑发在风中舞动，他站在前方，修长的身形便挡住了风来的方向。
他嘴角微勾，忽而回眸正言道：“师兄，既然如此，那此次的猫妖事件就真的结束了吗？”
沈烛愣了愣，直至灰鸽扑腾着翅膀飞远了，世界重归于平静，他像是才回过神来。
他不禁点头看向他的师弟，在晨光熹微中，两人的眼神似乎都给了对方更坚定的答案。
沈烛嘴角轻笑，像是如释重负，“这正是我心中疑虑，既然师弟也这样认为，那我们就继续驻守在此地，将事情的原委调查清楚。我们与那十三人虽不是同门师兄弟，但都身为捉妖人，我们便不能让他们蒙不白之冤。”
光照在这片大地上，像是洒下了光明的种子，树苗日复一日地长大，如今越发蓬勃生机，灿然夺目。
沈烛带着我们回了客栈，陆清清接到消息也在赶来的路上。
我抬头看了眼客栈名字，“清源客栈。”
进门后，纪北秋和沈烛在与老板讨论着客栈房间的事情，我环视了下客栈的环境，寥寥无几的客人，十来张刚刷漆的桌椅，院子里，竟还养了一只雪白雪白的狮子狗。
它一看见我就摇头摆尾的，兴奋得不得了，要不是有绳索栓着，都快冲出院子扑到我身上来了。
趁着他们说话的当，我悄悄地翻过门槛，想着去摸摸狗子毛茸茸的脑袋。
不曾想，离狗子还有两三米的距离，就被客栈老板抓了个正着。
他连忙跑来拉住我，“诶哟小朋友，这只狗凶得很，离它远点，要咬人的。”
说着，那老板还做出一副吓唬小朋友的样子。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因为这张憨厚笨拙的脸上很难表演出一副凶狠的模样，表现出来的只有两个字，滑稽。
我不受控制地咯咯笑了两声，笑了之后我我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笑声有多幼稚。
我转头看向纪北秋，他正靠在门框上欣赏着我的傻样。
我别过头去默不作声，心想：真是丢死人了。
结果老板一看我别扭的神情，以为是不让我摸狗子惹我生气了，不住解释道：“诶哟小朋友我跟你说啊，
这狗刚生了三只小狗，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一靠近就要咬人，之前还不小心咬过其他客人，这才把她栓了起来。”
我不以为然，“可是她好像挺喜欢我的，你看她一直跟我摇尾巴。”
老板面露羞赧，挠着头似乎也有些弄不明白了。
他猜测道：“可能看你长得可爱，她就不咬你吧，之前他凶的都是一些大老爷们。”
老板人很有趣，一边说还一边伸出一根食指摇着提醒我道，“但最好还是不要靠近她，以防万一，太危险了。”
话说这时，楼上步履蹒跚地走下一个壮汉，狮子狗一改刚刚温顺可爱的模样，冲着那壮汉就是一阵叫嚷。
老板唤着狮子狗：“小白，别叫了，回去躺着。”
转头再看眼那壮汉，已经跌跌撞撞地坐到了饭桌前，他像是喝了一点酒，脸上挂着一圈红晕，但眼底却是乌青的。
他招手叫着小二：“小二，再拿瓶酒来！话说你们家的狗怎么一直在叫叫叫的，你们开客栈的，还想不想好好做生意了，这让客人怎么睡觉啊。”
小二弯着腰一脸的抱歉，“诶哟真是抱歉啊客官，那其实是掌柜女儿的狗，之前一直放在家里养的，如今她女儿去外婆家了，放心不下，暂时就养在这院子里，前些天投诉的客人多了，正准备赶到其他地方去养呢，您放心，最迟今晚啊您就听不见这狗吠了。”
男人骂骂咧咧地倒了一杯酒，喝酒的时候，还恶狠狠地朝院子里看了一眼。
那只狗嘤嘤了几声似乎有些害怕，慢慢地也不叫了，缩回到狗窝里去和孩子们互舔温存。
纪北秋走过来牵我，“走吧小月，房间订好了，到时候你和陆清清一间房。”
我杵在那里不动，思考着这一连串的蹊跷，结果那老板以为我舍不得可爱的小狗，还蹲下身来安慰我。
“你叫小月是吧，真是和我女儿小时候一样可爱，这样，要是你真喜欢这狮子狗呀，等我女儿回来了，我问问她可不可以送你一只小狮子狗怎么样？”
老板眨着可爱的三角眼，一副憨态可掬跃跃欲试的模样像是真想送我一只小狗。
这下可怎么办呢，要是真这么大的时候，我肯定哭着吵着要，但如今还得捉妖还得摆平宗内动乱，还有什么时间精力养一只脆弱的小狗。
虽然那狗窝里的小狗真的很可爱，奶呼呼的，眼睛还不怎么睁得开，走起路来还颤颤巍巍的，像是拄拐杖的小老太太走路。
“不行，她不能要。”
纪北秋严肃的语气将我的注意力从呆萌的小狗狗身上拉了回来。
我疑惑问他：“为什么啊？”
虽然我也并不打算要。
他蹲下身来与我视线齐平，眼神里似有一些难以置信，“因为，你已经有了一只毛茸茸，不能拥有第二只了啊。”
“我有吗？”
我养狗，养猫，养兔子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们早都不在了，什么叫我已经拥有了一只毛茸茸——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眨着眼看向面前的，毛茸茸，心里却一阵白眼。
我在传音线中问他：“你说你啊？毛茸茸？”
他无辜地点点头，“嗯，怎么不算呢？”
我一时语塞。
无奈，回头转告好心的老板：“老板，我确实已经养了一只小狐狸，不能再养第二只了。”
“养，养狐狸啊！”那老板睁大了眼，像是受了一万点暴击。
确实，山林动物中就属狐狸最聪明狡猾，最容易修炼成妖，所以把狐狸当成宠物养的，不是能人异士，就是能指使能人异士的皇宫贵族。
老板这么惊讶，也实属正常。
纪北秋拍拍老板的肩膀，“懂了，就快带我们去看看房间吧。”
老板连连点头，“好嘞好嘞，小二，快来带客官上楼！”
吃过晚饭，几个领事弟子都从驻守地赶到了清源客栈，大家准备重新梳理一下此次的猫妖事件。
会议间用几张小桌子凑齐了一张大桌子，中间摆了几盏烛火，一些水果小吃，还有几大张作战分析图。
沈烛作为带队师兄坐在主座，纪北秋和陆清清坐于主坐两侧，其余领事弟子依次往门口方向坐去，但因为我的突然加入，让左侧的座位都朝后面挪了一位。
会议前，沈烛在和向他请教的弟子讲解着今日作战胜利的细节，纪北秋在给我剥瓜子，我旁边那位女弟子几次挪动板凳，似乎有些不耐烦。
终于她将整个身子往桌上扑，像是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笑盈盈地朝我们这边开口道：“北秋师弟，要不叫门口的春忆带你表妹出去逛逛街，街上好吃的好玩的也多，我们商议事情也枯燥，万一等会儿她哭闹起来……”
纪北秋抬眼看我的意思。
我微微摇头。
他回道：“心竹师姐你放心，她只要有吃的就不会哭闹。”
说着，纪北秋没规没矩地在我脑袋上一阵乱刨，像是在摸狗头一样。
我捧着苹果刚咬了一口，便被他的操作打乱，心中愤然，一记斜眼看向他，他像是无视了我的警告，还还我以嬉皮笑脸的欠揍表情。
对面桌的一方脸络腮胡男弟子听见了，面上闪过不屑，“纪师弟，你呢是受掌门和长老的重用，在宗门内我行我素惯了，但现在是在宗门外做任务，她一个三岁小孩在这儿有什么用？就算不哭不闹吧，万一出去把咱们的作战计划说漏了嘴，这不是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吗？”
那男弟子靠着背椅，一副顾全大局又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完他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下四周窃窃私语的余下弟子，嘴角不禁就上扬起来，难以掩饰内心的幸灾乐祸。
我微微挑眉，不禁打量起他。
他领口的灵草花纹图案表明他和我旁边的女弟子都同为天璇宫的座下弟子，这刚见的第一面就这样火药味十足，想必平时没少针对我的徒儿吧。
纪北秋懒得看他，继续着手里剥瓜子的工作，“如今区区一只猫妖就让飞扬师兄你将生死挂在嘴边，还将臆想出来的失败归结于一个小孩子，如果我是你，都该反省下自己竟然出自如今的掌门座下。”
“你！”
那难弟子骤生怒意，气得差点站了起来。
沈烛放下手中的羊皮卷，拍着桌子平息战场。
“大家静一静，马上会议开始了，跟大家也说一下让小月参加会议也是我的意思。我们之前商议过，如今猫妖事件还迷雾重重，外面其实并不安全，如今夜已深了，若是让小月离开大家的视线怕也不安全，至于作战计划说漏嘴一说也大可不必担心，她也才三岁多，能懂什么啊。”
陆清清翻弄着地图，眼睛扫过两名天璇宫的弟子，嘴角微微向下道：
“心竹师姐，张扬师兄，你们说别人还不如看看自己今早的作战状况，明明可以再早些拦截住猫妖的，你们那边的关卡在做什么啊？硬是让猫妖多破坏了五家农户，三亩庄稼，难不成又是心竹师姐你为了化妆捯饬自己耽误了排布法阵？”
“陆清清你又不在井宝村驻守，又没和猫妖打过正面，你怎么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那只猫妖能幻化出八个分身，你以为她是吃素的啊？”
那个叫什么飞扬的方脸弟子维护他的师妹道：“清清啊有一点我可以作证，今早心竹师妹寅时就起床了，她对这次的捉妖任务可谓是尽心尽力啊，你这样说她可就冤枉人家了。”
沈烛也跟着站起身来，挥着双手示意大家坐下说话，“好好好，大家先坐下，让我这个大师兄来总结一下啊。
其实今天的计划还是很成功的，从巡逻的师弟检测到有猫妖出没，到我们集合搜寻猫妖的藏匿地点，我们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再到层层关卡的追捕，我们可谓推算得滴水不漏，最终通过各位师弟师妹的奋战，我们才最终将这只狡猾的猫妖拿下，每一个人都是功不可没的。”
我旁边那女弟子怀抱着双臂轻笑道：“是啊，我们都是有功劳的，不像有些人，猫妖都被我们收服了才慢吞吞地跑过来，来了还在这里鸡蛋里挑骨头。”
陆清清难以置信地冷嗤一笑，“我们不是每一次作战完毕都会总结经验嘛，怎么就叫鸡蛋里挑骨头了，大师兄你平心而论，他们那道关卡是不是有所失误？”
“……”
人多的地方总是纷争不断，我现在只感觉脑袋嗡嗡的，想着还不如不参加这个争斗大会呢。
当然了，这正是我此前喜欢单打独斗的重要原因之一，虽然团队合作确实可以减少不少个人精力，但是在足够强的实力面前，这些无谓的纷争都是可以轻松避免的。
“小月，你没事吧？”
纪北秋见我在揉太阳穴，凑过身来问我，顺便将一堆剥好的瓜子推到我面前。
“……”
我冷漠地瞥他一眼：“你就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习惯就好，这种场面你以后会经常看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