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五晚上
夜晚。
何之清从超市出来,手里拎着一口袋的罐装冰啤酒,走到矮桥上。
周五晚上,何之清总是会一个人在这里喝点啤酒。
她感觉这个地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时值盛夏,空气湿热,蝉鸣虫叫,车来车往。
路边除了急匆匆回家的下班族,还有小摊小贩在叫卖,有卖炸串、麻辣烫、烧烤的,也有卖水果、夜啤和冰粉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夏日夜市特有的气息。
何之清放下口袋,蹬掉高跟鞋,坐在桥头,从栏杆缝隙里把腿伸出去,随意晃荡着。
她散开一头乌黑的秀发,任夜风轻拂,与其说是夜风,还不如说是热浪。
南方就是这样,盛夏所有东西都湿湿黏黏的。
她一边刷着手机新闻,一边从旁边的口袋里拿出一罐啤酒,
“碰”地一声打开,仰头一饮而尽。
还真凉啊,又有一点爽!她心里想。
“何之清,周日回家吃饭,不许拒绝!”
手机“嘟”地一声闪出这条信息,是何国礼发的。
呵,还是这种语气。
她又开了一罐啤酒,接着仰头喝了一大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何之清也慢慢上脸了,脸颊乍看就像是涂翻车了的腮红,
仔细看,却是巴掌大的脸,大眼睛清澈透亮,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粉扑扑的脸蛋,在路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动人。
这都得益于这些啤酒。
“回家?我不觉得那是家。”
她使劲捏了捏空啤酒罐,她觉得自己很像这个瘪下去的啤酒罐,了无生趣。
从小到大,她对爸爸的印象就是严肃,刻板!
严薏说过,她20岁就嫁给了比她大5岁的何国礼。
他还种了一棵樱桃树,在自家庭院里,是跟严薏结婚那年种的。
每年春天,这树都会开出很漂亮的花,让小小的院子,变得很温馨。
那个时候,他俩还你侬我侬。
不过后来,21岁的严薏怀孕,22岁生了何之清。
何之清出生后,他就变了,他一直希望何之清是男孩,这样就可以传宗接代了。
渐渐地,这段感情开始变质。
当何之清可以奶声奶气叫爸爸的时候,他会不耐烦地拨开沾满口水的小手。
4岁时,她鼓起勇气,拿着风筝,想让何国礼一起去公园玩。
但他板着脸,冷声问:
“何之清,你看到我的烟和打火机了吗?”
“我不知道。”她战战兢兢地说。
“严薏,我的烟和打火机放在哪儿了?”
“就知道抽抽抽,不抽会怎样?”严薏也不甘示弱地大吼。
于是,一场“战争”开始了。她在旁边哇哇哇地大哭。
6岁时,何国礼从外地回来过年,在何之清舅舅提议下,才买了件新衣服,
一件紫色的小棉袄,上面有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
她喜欢得不得了,但是买小了。
何国礼很久没见过何之清了,也不清楚她长多高了,是胖是瘦。
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很多事情都靠估算,估算不准很正常。
严薏弯下腰,轻声问:“清清,我把这件小棉袄送给你堂妹穿,好不好?”。
小何清瘪了瘪嘴,说:“好吧”。
严薏看出来她不高兴,跟在看电视的何国礼嘟囔了两句“怎么不知道自己女儿多大了?怎么还买小了”
何国礼大声道:“我又不知道她长这么快!下次就不买了!”
严薏怔住了,没出声儿。
何之清在院子里面听到了这些话,心生难过。
突然,邻居家开始放起鞭炮,“砰砰砰”地点燃了小半边天。
她觉得这东西好美啊,美的不像话。
7岁时,他外出没有挣到钱,回来后抽烟抽的更频繁,经常问严薏钱去哪了。
一言不合就开战。
不是说“那么多钱去哪儿了”,就是“你怎么不给我生个儿子?”,
严薏也不逊,各种反击。虽然打不过,但可以骂啊。她每次骂何国礼,骂生活,骂命。
何之清习以为常,对他就没有更多期许,每次放学她都很羡慕别的同学都有爸爸来接。
但她不说出口,更怕严薏难过。
这时的何国礼不记得何清已经二年级了,需要学费,家里柴米油盐哪样开销都要钱。
10岁时,他去了何之清觉得很远,只在地图上看到过的北方,听说赚到了不少钱。
于是他打算和严薏离婚,但严薏也不是吃素的。
两个人的纠缠在进行了一场长达一年的离婚官司后结束了,何之清判给了严薏。
这时,严薏告诉她,女孩子要自立自强,不能依靠男人。
感情,这东西总会变的。
但是遇到很好的人,也不要否认他的感情。
她12岁那年,听说何国礼再婚,有了一个儿子,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只是严薏在何之清读书的中学旁边,开起了一家炒饭铺子,小小的铺子,只卖炒饭。
严薏天天起早贪黑,什么都顾不上,何之清也很懂事,每天学习结束,都会去帮忙。
后来的几年里,她没见过何国礼。
只是一到时间,严薏就会收到一笔抚养费。她们就会宽松一阵。
好像没有这个男人,她们娘俩也还行。
就是严薏操心地多了,日益消瘦,脸上也开始长皱纹了。
何之清是心疼她的。
她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市里的重本大学。
何之清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严薏在自己的铺子上简单地摆了几桌。
请了亲戚邻居,热热闹闹的气氛里,小个子的严薏,虽然身材单薄,但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大家散场后,已经是深夜。
何之清看到严薏喝了不少酒,脸上泛着红,醉意朦胧,铺子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像是迷你版的“火烧云”。
何之清朝趴在桌边的严薏问:
“妈,累了吧,我先去收拾,等下早点回家。”
严薏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伸手拉住刚要起身的何之清,带着哭腔,说:
“清清啊,你看,生活真的好像做饭,时间就是火候,时间控制不好,水不够,出锅的,就是夹生饭。夹生饭,配什么菜都不好吃,再加水煮就没那味儿了。”
何之清没回话。
她只看着严薏眼睛里,仿佛有泪珠儿在打转。
当时的何之清不知道她记这句话记了好多年。
因为她不知道严薏哭是开心还是觉得不容易。可能都有吧。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是时候带严薏回家了。
当然,这种场合何国礼还是缺席。
从小到大,不论是家长会还是其他的什么事,就连一场好玩的游戏何国礼都没陪她一起玩过,比如,放风筝。
大学毕业后,她考进了一个本地的中学,担任了初一的英语老师。
这时,严薏的铺子拆了,获得一笔补偿款,她们买了新房子,搬了进去。
严薏很开心,何之清一直在身边,
自己那么多年吃的苦,值当了。
但第二年,何志国回来了,带着他的妻子和儿子,住进了市里新盖的楼盘。
突然河面上起风了,
何之清打了个哆嗦,用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
嗯,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