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寄食
听旁人所言,漠晴村中连遭变故,至最终被放火灭村,实际上,与所谓东洲暗匪毫无关联。
且,极海深处风涛浪急,便是常年生活于此的渔民,都不敢轻易涉足,东洲之人,却为何犯险而来?只为劫掠孩童,只为灭其村庄?
一切谜团,皆在玉奴偶见一封密报后昭然。
原来,漠晴村之变故,再至村民被屠尽,确非所谓东洲暗匪所为,而是归海皓琰一手策划。
屠村之后,他写密报与南洲朝廷,直言漠晴村暗通外敌,有谋反二心,被他一举查获,故行屠村之举。
漠晴村向来少与外世接触,怎可能与外敌暗通?
当日,归海皓琰召见玉奴,直接将那封密报递与她,限她三日内送往朝堂,若有纰漏,定斩不查。
身为漠晴村之人,却要拿着诬告漠晴村的伪证入京,将漠晴村全村老少之死,栽赃成罪有应得!
可笑!
却也无奈!
玉奴自知,自己之所以能入九灵卫,并非单因自己有些修为,更因自己身俱异术。
此异术,名曰寄食。此异术并非后天所可习得,而是先天所有。
身俱此异术者,若与特定一人产生灵识联系,便可数倍强其修为,助其突破升阶。
数倍强其修为,这对任何修者而言,都是无法拒绝之诱。
归海皓琰自是同样如此。
只是,此异术不可主动施展,此灵识联系,也只能在与特定之人产生心契之后,方可施出。
而所谓心契,所指便是倾心之约,有否产生,骗不得别人,更骗不得自己。
更为苛刻者,便如化蝶双飞一般,身俱寄食异术者,一生只能心契一人,只能强一人修为。被施术之人,不论变心或是殒身,身俱异术者都会身死魂灭。
卿心不相负,卿死不苟存。
当日,玉奴生父携一车渔获犒军,恰被归海皓琰撞见,也被他意外得知了此异术。
归海皓琰好待了玉奴生父,觥筹之间,也终才得知了异术深奥。
原来,玉奴生父并非身俱寄食异术之人,身俱者乃是其生母,其生母与生父一生交心,从未有过相负之举,才得双双安然。
而玉奴生父也因异术相庇,获得了灵修境修为,力护漠晴村周全,适才被推举为村族长老。
归海皓琰得知自己无法从中获益,一怒之下便杀了玉奴父亲,并在渔村中搜寻身俱异术之人,自孩童始,却皆无所得。
玉奴见母亲死在怀中,便知父亲也已不测,自是一番悲恸。
而后来,归海皓琰耐心不再,抬手屠尽全村之后,才意外得知了玉奴的存在,两方有意之下,归海皓琰纳玉奴为九灵卫,近侍在身,图获玉奴倾心,霸其异术。
该番遣玉奴入朝密报,也是欲让她亲知归海皓琰,以及归海家在朝中地位,以图以家族地位,获得玉奴真心青睐。
只是,归海皓琰不知,玉奴已提前得知了密报内容,对于父亲,对于母亲,对于漠晴村,她已是无比悲愤。
而对于归海皓琰,她自也不可能产生任何倾心。
怎奈自身修为,在苏廷看来或许还算可看,但在归海皓琰看来,却只是九灵卫末流,想要从归海皓琰身边脱身都是绝为艰难,想为父亲、母亲、同村老少复仇,则更是难上加难。
所幸,自己对归海皓琰仍是有用,也并未察觉自己已知之事,自己仍可潜身兵帐,待机而动……
夜风微凉,归鸟惺忪。
听闻玉奴所言,苏廷早已呆愣当场。
南洲极海,漠晴渔村,寄食异术。
世界之大如此,自己确是所知太少。
“如此说来,能获玉奴姑娘倾心之人,确可得数倍修为提升?”
苏廷眼神中有些呆滞,更多却是艳羡。
玉奴点头,叹出一声:
“我生于南洲,长于南洲,却在南洲经历家仇大恨,而如今,却难掩自矜,倾心了东洲之人,心中却是难以自忖。”
“哦?”
这玉奴竟已有了倾心之人,且还是东洲之人,而自己便是东洲之人,不会…
“玉奴姑娘,我已有了婚配,怕是要……”
“不是你。”
玉奴淡淡一眼,张口还欲作言,却是忍了下来。
“哈哈哈!”
陆舒依忍不住一声大笑,惹得本就无语的苏廷更是无语:天都要亮了,还没睡吗?
“弟弟,你这自信的有点儿莫名其妙了吧?人家好歹也是打过仗扛过枪的,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雏儿?你以为谁都跟我那俩妹妹一样好骗啊?”
苏廷脸上一黑,心中不满:自己可不是雏儿。
又想片刻,苏廷突然惊讶出声:
“玉奴姑娘倾心之人,莫非是?”
想起冯白所言,苏廷突然想通了。
冯白只是口中不会,对玉奴所想却是看得通透,她与东洲无所交集,不会轻易归顺,也是情有可原。
而她与冯婴,却是相互认得的。
玉奴倾心之人,莫非便是他?
“不可能!”
苏廷还未惊讶出声,陆舒依却先怒而否认:
“认识连一天都不到,怎么可能就喜欢上了?你以为演偶像剧呢?”
苏廷嚅嚅一语:
“姐姐不也是刚刚认识冯兄,便不能自持了?”
“那不一样!”
陆舒依断然道:
“我那是欣赏,谁不欣赏长得帅的?”
苏廷语气仍是嚅嚅,言语间却是有些不满:
“那也没见姐姐欣赏于我啊!”
“你?”
陆舒依斜了一眼,嘲笑出声:
“你哪儿来的自信?”
苏廷无语,他自觉自己还是有些俊才的,不然也不会连获戚紫与冯白倾心。
只是,一人一种所想,更何况是女人。
帅是不帅,他自己却也拿不准了。
玉奴修为不高,灵识也不敏锐,察不得陆舒依存在,只听得见苏廷一人自语,虽是疑惑,却也并未详问。
这苏廷,已经有些误会自己了,若是现出无端关切,怕是还会加深这层误会。
还是少言为妙……
夜色将熄,东边天上,已是出现了一层白蒙。
玉奴不由抱起双臂,将晨之际,还是颇为冷冽。
苏廷见之不忍,脱下身上大氅,便要披在玉奴身上。
“少侠……自重!”
玉奴一语淡漠,却是颇为坚决。
“姐姐,勿再笑了。”
苏廷抬头一声,也是让玉奴又生了疑惑:
这东洲少侠,头脑莫不是有些不清楚了罢?
“那刘玄,虽是被归海皓琰屠了满门,见之戚戚,然以我所知,他也非何泛泛之辈,与随安城宝藏,颇有些关联。”
对苏廷无端骚扰,玉奴存着警惕,但对自己所知,她却并无隐瞒。
“随安城宝藏?”
此事,苏廷还是首次听说,心中不免好奇。
“少统领之所以以随安城为营,一在其为东洲西南门户,据之易做后谋,二则在觊觎城中宝藏。初入随安城时,随安郡守主动降来,以宝藏消息换取留命一条,只是,随安郡守只是东洲朝廷派驻,于随安城、于虔州皆不熟悉,无法详陈,只说与城中刘姓世家相关。故此,归海皓琰才会夤夜屠灭刘家满门,在其府中掘地搜寻,只是不想,那刘玄竟撇下了族人,独自脱出。”
“那所谓随安城宝藏,则是何物?玉奴姑娘是否得知?”
相比于刘玄,苏廷倒是更为关注宝藏之事。
玉奴只是摇头,她所知,不比归海皓琰多出多少。
“那玉奴姑娘此番与利鼠同来寻获刘家家主,便是受归海皓琰所命,为宝藏而来?”
玉奴点头复摇头:
“是为宝藏,但非为归海皓琰所命,我与利鼠此来,他并不得知,九灵卫中,我也不意告知第三人。只是利鼠向来亲善惊猿,私下已做相告,我此番潜回城中,一为确定惊猿行踪,二也是图寻到一些线索。”
苏廷闻言,定定向玉奴看去,心中几可确定,她确实并未寻到任何线索。
玉奴不言于此,却也知苏廷已看出,便继续道:
“宝藏秘辛,还需以刘玄为突破。”
“那便容易了,回竹屋问清便可。”
苏廷说着,抬脚便要向竹屋而去。
“不可!”
玉奴匆忙起身,伸臂挡下:
“随安郡守曾言,那刘玄虽修为一般,心思却颇为狡诈,否则也不会弃下妻儿独身脱逃。对于此人,还当小心为妙,切勿打草惊蛇。”
闻听此言,苏廷心中却没了办法,只得征询陆舒依:
“姐姐,往下,该如何是好?姐姐?姐姐?”
三番唤之不答,苏廷知道,她已是不堪困意睡去了。
既如此,眼下也只能先听取玉奴所言,长作打算了……
林间已是微亮,两人双双回了竹屋,悄声回房,当作一夜无事一般。
再醒时,天色已是大亮,身边冯白不在,正屋多了些嘈杂之响。
苏廷起身走出,几人正席间而坐,冯婴对他一笑,指了冯白身旁空位,示意坐下。
刘玄与孙符也是淡淡一笑,看似平淡无奇,苏廷却觉笑中有意,与玉奴看了一眼,却也并未说破。
餐食之间,苏廷总觉背脊发凉,初以为是刘玄,看之不是,又以为是玉奴,看之亦不是,这才看向冯白。
确有些眼神不善。
苏廷不明所以,也并未过多在意。
“不知冯兄,今日是何打算?”
随安城中,兵陈多少,将帅何人,苏廷皆以探明,若以冯婴责任而看,他也算可回玄州复命。
只是,城中颇多事项,苏廷还是颇为好奇,有意留此探查。
便是不做详查,所谓随安城宝藏一事,苏廷还是颇有意寻去一看的。
“苏公子。”
冯婴说与苏廷,却是看着玉奴:
“随安城防布置,兵陈所部,玉奴姑娘刚才皆已告知。如此,我等便可回玄州复命,再做他图。不知苏公子将作何打算?”
冯婴未曾料到,自己此来所要探查之信息,会如此轻易获得,对玉奴不由生了不少感激,看向她的眼神也颇为切切。
对于苏廷而言,回玄州复命之事,自己片刻便可来回,实不需冯婴如此奔波。
苏廷正欲如此说,却见玉奴看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随即看了眼刘玄,似乎已有了一些计划。
“我留着。”
苏廷语气平淡,虽不知玉奴有何打算,却仍是轻轻点头,选择相信于她。
“可是……”
冯婴不忍:
“随安城危机四伏,苏公子一人留此,怕是不妥罢?”
“我也留着。”
冯白淡淡道,却不理苏廷惊诧眼神。
“既如此,在下与孙长老,也留着罢!”
刘玄突兀一语,却是出乎几人预料。
苏廷疑惑看向,却见一旁玉奴正暗暗对自己使着眼色。
什么意思?
苏廷不甚明白。
“刘家主,不需留此犯险。”
冯白语气仍是淡漠,眼神不抬:
“城中所事,还需刘家主报与父王。”
说完,她才淡淡抬眸,却未看向苏廷,而是看了眼玉奴。
玉奴脸上颇为感激。
苏廷却仍是奇怪。
“可是……”
刘玄欲言又止,偷眼与孙符对视,脸上颇为不愿。
“刘家主无需多言。”
冯婴也是适时打断:
“我与玉奴姑娘回去,怕也是难以向伯父说明,二位若能随行,我也是感激不尽。”
刘玄虽仍是不愿,却也只得无奈点头。
冯婴点头回应,随后又看向苏廷:
“苏公子,家妹,还是托与你照顾了。”
苏廷点头,看向冯白。
冯白却并未看苏廷一眼……
一番收拾,冯婴便携三人一同离去,竹屋中,徒余苏廷与冯白两人。
“白姑娘。”
今日冯白态度,让苏廷颇是不解,如今两人独处,也是有些尴尬。
冯白闻声却未抬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自顾说道:
“玉奴姑娘若是无意,苏公子也不需勉强。”
“你都……知道了?”
苏廷讪讪一句。
冯白这才一愣,转身仰头看向苏廷,眼中却泛了些晶莹:
“我看得透公子心思,却读不懂公子所为。既然两不倾心,为何彻夜不归?难道,苏公子对那玉奴姑娘,与对我一般,皆是萍露之情?难道,苏公子对所遇女子,皆会如此轻佻?”
两声难道,一声切似一声,听得苏廷没来由发憷,却也让他心中愈发踟蹰。
似乎听得懂她言语所指,却又似一头雾水。
“姐姐?姐姐?”
苏廷又要求助。
“姐姐醒来,我也要问出清楚,昨夜,你与玉奴姑娘,为何一夜未归。”
冯白已经止不住泪痕,看得苏廷心中不忍,想要伸手去拭,手悬半空却并未上前。
“少侠,请自重。”
不知为何,昨夜玉奴话语,蓦的浮现在苏廷心识。
冯白看着苏廷伸来的手,并无躲避之意,却见他悬在不前,朦胧眼眶现出几分失落。
侧身让过苏廷,冯白默默向寝屋走去。
“哟?咋回事儿?”
陆舒依这才悠悠转醒:
“小两口闹矛盾了?”
一边说着,陆舒依一边伸了几下懒腰。
冯白自是听到了陆舒依醒来,却并未转身来问,也并未关上屋门,只是背向着苏廷,兀自坐在床边。
“弟弟?妹妹这是咋了?昨天晚上的事儿,被她发现了?”
陆舒依说的有板有眼,冯白自然听见了,粉拳恨恨砸了下床帮。
“姐姐,越描越黑了~”
苏廷额上几道黑线,却突然眼眉一挑,看向门外: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