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年那夏那雪花
“为……为什么。”
老妇哀嚎道。
“我这一生，到底做错了什么？”
张三问：“为什么要伤害她？”
他居然又问！
依然是为了郁玲珑问的。
与此同时，刘十三也叹了一口气。
倘若一个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习惯一朝忽然改掉。
原因只有两个，一为“爱” 二为“恨”。
张三是因为爱，还是恨？
这样两种情感是人类最最神秘，且无迹可寻的情感。
人们会因为几句话，一件事，爱上或者恨上一个人。
甚至是一颦一笑。
甚至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就会爱他或者恨他。
这两种情感成就了很多人，也毁掉了很多人。
这两种情感是人类手中最大最强最锋利的双刃剑。
雪女庙主持，是爱还是恨？
她趴在地上，鲜血缓缓从喉咙流出，每流出一滴，深渊般的眼睛就会再深邃一分。
这两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失去了夺人的吸力。
就连深渊本身，似乎也已不是深渊。
主持张开嘴巴，鲜血不由自主从嘴中沁出。
沙哑的声音如锈铁块儿在地上拖拽。
刺啦刺啦。
她在唱歌，不论什么歌，这已是世界上最沉重的歌。
“八……八月飞雪，谷稻冻……冻绝……”
“耕……者……”
……
“八月飞雪，谷稻冻绝。
耕者怜粮，织者骂苍。
唯雪茫茫，谁惜我霜。”
……
“冰雪消融，天下道兴！”
……
在热烈的阳光下女孩手上的雪花很快融化成水，顺着女孩儿手掌纤细的纹路，滑落到地上。
“可恶的夏天！”
女孩气鼓鼓的说道，声音清脆悦耳。
站在女孩身旁的母亲，慈祥的说道：“别着急，慢慢来。”
母亲温柔的抚摸女孩的头发，很轻，很柔，她的眼睛也女孩的头发一样，很轻，很柔。
仿佛是在看自己这一生中，最大的宝贝。
女孩重振旗鼓，伸出小手，向上张开，闭上双眼，细长的眉毛微微蹙着。
过了一会儿，女孩的手掌上竟凭空凝出一片雪花。
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亮亮，美丽极了。
雪花因太阳而美丽，也很快被热烈的太阳所融化。
女孩的小嘴又撅了起来。
母亲看着女孩，不自觉的笑了，她耐心的安慰女孩，一遍一遍的教导女孩如何凝结雪花。
阳光越来越热烈，那是母性的光辉。
这种光辉是最纯粹最透彻的善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尘世的俗气所污染。
母亲的善良不光体现在女儿身上。
她本就是个善良的人。
前些年。
她所在的村子时运不济，连逢大旱，数年颗粒无收，眼看粮仓见底，村中人请来了个巫师。
据说此人能沟通天地，祈求上苍给人间救赎。
巫师到村子一看，转手要了八童男八童女，说是要给上天的祭品。
村中人一合计，那真的没办法，不舍这十六个孩子，全村人都要饿死。
是以八童男，八童女尽数奉上。
这些都是村子中的孤儿以及来到村子乞食的小乞丐，用此做祭品，村中人倒也没有特别不舍。
谁知那巫师就是个骗子，八名童女被此人尽数带走跑路，只留八个小男孩。
村中人得知被骗后，大失所望，谁都没有心思去管这八个小男孩。
女孩的母亲是后来才知道此事的，她二话不说将八名男孩收留到家中。
男孩们跟着女孩一样的叫母亲，母亲也对女儿一样对待男孩们。
以一己之力，养活九个孩子。
这些年，他们日子过得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也勉强活着。
母性的光辉是对子女的善良，善良的光辉是对所有人的良善。
她本就是个善良的人。
又是好多年。
当年为了凝结出雪花而懊恼的女孩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她有着雪一般的皮肤，眼睛也如星星一样闪亮。
整个人就像是阳光下的一片无瑕的雪。
闪亮，清新。
宁静，致远。
今天是夏天，也是女孩十八岁生日。
女孩很开心。
她开心的不只是生日，还有在她的努力下，自己已经可以凝结出在热辣阳光下都难以融化的雪花。
女孩兴高采烈的去找她的八个哥哥和弟弟。
想要让哥哥弟弟们看看这美丽的雪花。
当她施展出凭空凝雪的技能后，哥哥弟弟八人却都觉得她是在炫耀。
他们尽是不屑与轻蔑。
孩子的世界从来都很简单。
自打八童男被女孩母亲收养之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八童男便成了好朋友。
他们将女孩排挤在外，占用了家里的绝大多数地盘与资源。
女孩虽然有过不开心，但也没有太过计较。
她只想有朝一日，凝结出美丽漂亮，难以融化的雪花。
而当她终于成功的时候，她只愿将这一份多年努力获得成功的喜悦分享给她的八个哥哥弟弟。
八男的不屑一顾让女孩这次真的生气了。
面对八男的嘲笑与侮辱，她不悦道：“你们不许这样。”
八男愣住了。
这么多年，女孩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否定他们的话。
哪怕他们过分索取，女孩也都会满足。
因为女孩是真的拿他们当做好朋友。
只可惜八男自成一派，对女孩非常轻视。
多年来的奉献让八男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廉价到可以随意糟践。
女孩这般说过话，这让八男很是生气。
其中一个脾气暴躁的上去就给了女孩一脚。
女孩在成长，男孩也在成长，年龄相仿的男女力量悬殊，女孩直接被踢飞了出去，撞到了树干上。
树干有一块儿翘起来的树皮，正好勾住女孩衣服，女孩摔在地上的时候，“撕拉”一声，树皮勾破女孩的衣裳。
她那天穿的是一件交领上衣，这件衣裳几乎从脖颈烂到胁下。
滑腻的肌肤裸露在外，纤巧的锁骨也在外面。
女孩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男孩们面面相觑，有的担忧，有的仿徨，还有的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其中一个最年长的大哥哥，游目四顾，见到四下无人，母亲也正在田里干活，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大哥哥来到女孩的身旁，伸出手来。
女孩以为大哥哥要来扶自己，抹了抹眼泪，也伸出手。
两手接触，女孩刚站起来，还没稳住重心，大哥哥就把手抽回。
女孩没有站稳，又一屁股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孤立无援的女孩更加委屈，幽幽眼神望着八男。
二哥是八男中脾气最暴躁的一个。
想到女孩为了炫耀自己会“妖术”，居然炫耀到他头上来了。
他越想越气，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儿石头扔向女孩。
石头半个巴掌大小，正好砸到女孩脑袋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鲜血宛如小蛇，缓缓从女孩头上爬下来。
女孩痛的头晕目眩，再次哭了起来。
二哥兴趣更大，大哥哥有了玩心。
两人捡起石头，纷纷朝着女孩砸去。
一块儿……两块儿……三块儿……
女孩很快被砸的鼻青脸肿。
剩下六男也有两个加入了砸女孩的队伍。
还有四个在观望，其中一个是年纪最小的八弟。
他来到大哥哥身边，劝道：“大哥哥，不要欺负她了。”
大哥哥指着八弟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滚一边。”
说完，大哥哥又随手扔出一块儿石头。他看都没看石头，只冷冷的盯着八弟。
正是这块儿随手扔的石头，恰恰砸在女孩的太阳穴上。
不堪重负的女孩视野模糊到极致，耳边的嘲讽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她晕了过去。
二哥的反应最快，立刻来到女孩身旁，查看一番后，颤抖着道：“她……她死了吗？”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一起打量女孩。
但见女孩软软的趴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是一摊快要融化的雪。
这些孩子们哪里知道死人的特征，他们将目光全部汇聚在大哥哥身上。
大哥哥又打量一番，定论道：“好像……好像真的死了。”
七男的目光依然没有挪开。
大哥哥有些慌张道：“你们……你们不是也砸石头了吗？二弟，这可是你先砸的，如果母亲追究下来，你们谁都跑不了！”
“她死了，母亲肯定会惩罚我们的啊。”
“是呀是呀，说不定会罚我们三天不吃饭。”
“不是吧，本来就吃不饱饭，要是三天不吃饭，还不饿死？”
八男先是互相埋怨，然后开始研究对策。叽叽喳喳讨论半天，最终他们决定将此事隐瞒下去。
他们找了块儿巨大的石头，八男联合将石头搬到女孩的头顶。
大哥哥深吸一口气，脸色凝重，说道：“我说一二三，大家一起放手，把她的脸砸烂，这样谁都认不出来了，再将她扔到村子外的后山。”
其余七男皆认真的点头。
大哥哥深呼一口气，道：“一……”
所有人都集中注意了。
“二……”
“三！”
八男同时放手，石头轰然落下，“碰”的一声砸在女孩的脑袋上。
这块儿石头足足有三百多斤，一石头下去，女孩的脑袋瞬间变成碎片。
骨头，鲜血，脑髓，头发……所有的东西混杂在一起，从石头缝中流出。
“不！”
一道声嘶力竭的呐喊，从远方传开。
八男同时转头看去，也都同时忍不住道：“母亲！”
“快跑！”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八男登时四散开来，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影子。
母亲也在跑，她跑到女孩的身旁，用尽全力把开石头。
只见下面早已血肉模糊，就连脑袋的形状都看不到。
女孩的头，没有了……
“不！”
母亲跪在地上，仰天长啸。
泪水蜂拥而出，仿佛感染了苍天。
只不过，苍天流的不是泪。
是雪。
雪还没有落下，以母亲为中心，温度已迫不及待的降低。
村子里的水源都冻成了冰，人们也冷的瑟瑟发抖。
冰冷还在向外扩散，村外的土地变成冻土，庄稼尽数结成冰，风一吹便化作粉末。
村子中的人也反应过来，他们穿着棉衣找到温度最低的地方。
但见一名女子呆呆坐在地上，腿上还放着一具无头尸体，她正在认真的穿针引线。
嘴里还在不停絮叨：“雪儿不疼，雪儿不哭，娘这就把雪儿的头给雪儿缝上。”
“喂！你有病吧！”
村子里一个大胆的年轻人斥道。
女子：“雪儿不疼，雪儿不哭……”
这里的温度最低，而这里只有女子一个人。
显然这奇怪的女子就是低温的罪魁祸首。
村中人想要阻止低温，可是越靠近女子，温度就越低，到最后几丈的时候，简直就不是人能扛得住的。
转眼几天过去。
村中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冻坏，人也被冻的生不如死。
这些人迫于无奈，只好离开村庄，重新找个安置的地方。
他们走之前，走之时，都在不停的谩骂。
怨女子也不知发什么病，把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全都冻毁，让他们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从此只能像无根的浮萍，胡乱漂泊。
“雪儿……”
雪儿的头没有了。
但母亲却永远记着雪儿的模样。
这样的记忆仿佛有着摧残人的巨大魔力。
短短几天，女子从一个少妇，变成了老婆婆。原本有神的眼睛，变得深邃如同深渊。
——深渊依旧在呐喊。
从此，这座村庄变成了空村，再也无人踏足。
女子和她的女儿，几乎被世界遗忘。
直到为了祭奠女儿，她将村子毁掉，在之上建立庙宇。
换作“雪女庙”。
女子成为了雪女庙的主持。
她本想终身守着女儿，然而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种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秘术。
——寻命格与逝者重叠之人，佐以祝由禁咒，祭黄泉，祀幽冥，逝者重生！
复活死去之人，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几乎没有人会去相信。
但也有，还有两种。
爱之深的人，恨之切的人。
爱能让人变得聪明，也能让人变得愚蠢。
女子为了她的孩子，非常愿意试试。
她开始学习奇门八卦，命格之说，为此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终于，她成为了一个精通卜卦，推演祸福的高手。
她在雪女庙，给香客算命运，推祸福，也借此来找寻命格和她女儿相同之人。
多年来她也找到过两个。
这妖魔鬼怪横行，甚至还有仙人的混乱世界。
很多人都杀过生。
那两个人也不例外，可这两个人所动手都有情可原。
她是个善良的人，哪怕是为了自己最爱的女儿，也没有决定要伤害那两个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复活的希望种子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
她再也等不及，她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用禁术测算出整个抚霞神国所有与女儿命格重叠的人。
一共九个人。
她再次筛选出那些死不足惜的坏人。
其中有三个。
一为沉香候。
二为施咏文。
三为……郁玲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