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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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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那个刑科给事中怎就那样固执死板,横竖都要插一脚。”

    “可不是。”另一个官员一边整理手中文书卷宗,一边道:“最烦那些个言官了,不管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在圣上跟前说上那么几句,回头上边的人发火,苦的却是我们。”

    说话的正是顺天府的治中与通判二人,此番他们要重新整理卷宗,以便那位给事中阅览。

    说来,他们的官级均大过一个区区七品的给事中,此番不得已要受此辛劳,是以满腹怨言。

    谈起这个案子,也不过是婢女谋害主子的小案子,早已经盖棺定论。

    可是,那刑科给事中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以一己之力阻止了犯人午时的腰斩之刑,硬是改成收监。法场之上,顺天府尹的脸当场就气绿了,只是偏那周知斐言之凿凿,府尹只能憋着闷气,由着他重审此案。

    只不过,这一来,梁子便结下了。

    二人正在收拾手头的卷宗,门外却有人催着:“二位大人,我奉府尹之命前来,请大人们过去。”

    那治中面色登时不好看起来,心里暗骂一声,往案上卷了几份卷宗便同那通判火急火燎踏出了屋。

    这厢,顺天府大堂之上,一个身穿深绿官服的人坐在下首,耐心地翻阅案上的卷宗,逐一做出标注。执笔的手上虽有一层薄茧,却无碍于在纸页上书下一行悦目文字。

    行笔一丝不苟,胸有成竹,一笔一画刚直如劲松,颇具章法。

    足足看了大半时辰,府尹却是等的不耐烦了。

    “敢问周大人,看得怎样了?”

    天晓得,他是有多么厌恶此人。

    偏偏周知斐始终面无表情,一如平常地拱手道:“大人,言重了。”

    府尹冷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朝府丞说道:“还不快将人带上来,让周大人审问一二。”

    周知斐闻言面色微变,郑重道:“临天国律法言明,各级官员须各司其职,下官并不敢越俎代庖。”

    “你知道就好。”这话说的可并不怎么客气。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府尹这是故意不给周知斐好受,是以众人小心谨慎,以免说错话,平白招来灾祸。

    毕竟,世上似周知斐那般头铁脖子硬的人到底是少数。

    很快,犯人便被带上来。

    数日的身心摧残,人已经瘦脱了形,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似受了不少罪。

    那婢女在上刑台的那一刻,已然存了死意,本以为就这样一了百了去了。可是偏偏在关键时候,有人喊了“刀下留人”。

    如此,倒让她生出几分“劫后重生”的希翼来。

    当恐惧来临的时候,没有人真正想死。

    那婢女由官差搀扶着,丢到地上,滚了一圈后方才勉强扶住地面。将头抬起,微微侧转,灰败的目光便锁定住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眼前那个救她命的大人。

    这时,府尹便开了口:“这位可是周大人,他问一句,你便答一句。”

    这便进入正题,几个问题问下来,那婢女均是丝毫未有迟疑地将罪名认下,任是周知斐如何提醒也未有松口,不得让人怀疑她是否受到别人威胁。

    “姑娘可是有难言之隐,不妨道与下官。”

    “回大人,奴婢没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知斐面色稍沉,他阅过此案卷宗,发现这个案子看似简单,实则其中漏洞百出。也不知是何人暗中操作,便欲这样草率定案?

    恐怕,事情远没有表面这般简单。

    最后,他只能暂时停止审问,打算暗中调查,只将人暂关押天牢。

    不过,原定的死刑犯却硬生生成了嫌疑犯,这无异于告诉众人,顺天府尹的判决有误,着实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顺天府尹当场甩袖离去,气得面红耳赤。

    众人之中自然有明白人,此时只朝周知斐轻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官场上混迹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自古枪打出头鸟,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大多明哲保身,不落井下石便不错了。

    待周知斐从堂内出来,外面却下起雨来。细而密的雨丝斜斜铺上屋顶的青瓦,淅淅沥沥,氤氲出团团水雾,在眼前朦朦胧胧。

    青石板路上,一个深绿身影撑着竹伞,渐渐没入雨幕之中。

    ……

    裴远来时,手中拎着两坛子酒。

    上好的东陵玉为坛,酿上上好的桂花陈酿,自然价格不菲。

    裴远虽是这样爱享受的人,可是他的腰包里照样富足。

    他带着点文人气,爱好金钱那等俗物,可是偏偏极有头脑,从商三年,便尽得商人要诀。虽白白浪费了进士的出身,不过凭着头脑裹得盆钵盈满,日子倒是比先前自在多了。

    谢泠立在窗前,看了一番雨,眸光才看过来,只淡淡道:“又喝酒了?”

    裴远在紫檀桌案上搁下酒,往谢泠的方向推了推,眯眼笑道:“上好的桂花酿,不整两口?”

    谢泠回过身继续赏雨,语气凉凉道:“你知道,我不喜欢饮酒。”

    “切!”裴远没好气道:“这些年我可真是服了你,作为一个男人,酒色不沾。”

    “你不会就一直想着复仇吧?”

    谢泠眼帘掀也未掀,裴远的一席话难以触动他分毫。

    裴远见他不语,只好自顾自饮酒。

    到底是自己花重金买来的,谢泠这家伙不识货不喝,回头可不能平白便宜了听竹闻月那两个臭小子。

    只是,不过片刻功夫,裴远就觉得没劲。

    窗外的雨骤然停了,谢泠抬步行来,却没来由问道:“听说,你最近需要一笔钱?”

    “是啊,怎么了?”裴远百无聊赖,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谢泠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似等着他的反应一般。

    裴远起初还纳闷,谢泠这家伙问这个做什么?可是,他又知谢泠这家伙从来不说废话。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兴奋极了,一下子从座椅上跳起来。

    “子焱,你有办法?”

    “章平王丢失密信,这几日内心必然焦灼,倘若突然有信的消息,只怕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

    谢泠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裴远却是眸光一亮,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啊,子焱,你这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听谢泠这样说,想必已经找过那臭丫头了,谢泠可不是善类,凭着他的手段自然能够逼她就范,顺利交出那封信。至于他,则可以借此机会从章平王手中诈他一笔。

    反正,那封信他们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但是一旦落到章平王的政敌手中,能搅起多大的波澜,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年,章平王深得皇帝宠信,仗着天威做过不少欺压鱼肉之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若是让皇帝知道他有丝毫的不臣之心,只怕今后会遭到种种打压与朝臣的报复。这些,足以让章平王先前的布局功亏一篑。

    裴远纵然胆大却也心细,明白此事还是要耐心,便问道:“子焱,章平王这厮最是狡猾,他若是布下“请君入瓮”之计,那该如何?”

    谢泠依旧淡定从容,知他有此一问,便道:“人已经找好了,你不需要出面。”

    裴远细忖片刻,想到了什么,“不会是那个臭丫头吧”

    谢泠没有回答,裴远却从他平和的神色中读出答案,不由为他的妙计折服。

    “此计当真可谓一箭双雕啊。”裴远不住地抚掌赞道。

    既可以敲诈章平王一笔,拿到充足的银钱扩大他的生意,又可以出口气解决了那个小丫头。裴远只是这样想上一想,便觉先前所有不快一扫而尽。

    便是这样欢喜雀跃的时候,谢泠却摇了摇头,说了句奇怪的话:“都道命由天定,实也不然,生死大多时候都源于自己的一个选择。”

    若是那丫头不能从此局中全身而退,便是她还不够资格立身立命,这样的性子于这世道,不过是倾轧盘剥的对象。

    若她侥幸活着,他谢泠自不会与她为难,倒是情愿放她一马。

    裴远最厌烦他说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当即天色不早了,便步出谢府,自去准备一切事宜了。

    谢泠回坐在桌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紫毫笔,蘸饱墨,行云流水般在上好的宣纸上写就。

    字迹如傲雪苍松般遗世独立,劲力非常,隐隐透露着一抹狂狷之气,与主人淡静如水的气质分外不符。

    宣纸上,只有区区十个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顺天府的大牢常年阴暗潮湿,是老鼠跳蚤们的天堂。穿过狭窄的小道,周知斐寻了一张木椅坐下,着官差前去提人。

    此番他并未着官服,只是一件石青色圆领袍,衣服上没有多余的花纹装饰。发用简单的木簪束得一丝不苟,配上温润平和的面容,让人觉不出有多少距离感。

    很快,那官差回来了,不过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周知斐见着他时,眉宇间起了微微的褶皱,心底升起了莫名的不安。

    那官差惊慌失措地躬身道:“启禀大人,那个…那个犯人,她死了……”

    她死了?

    袖中右手骤然紧握,紧紧攥成拳,捏得骨节发白,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不得舒展分毫。

    然而,下一刻便道:“带我去看!”

    终究是他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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