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苦肉计
这厢，谢泠同苏弘刚坐定，那身穿鹅黄小裳的丫鬟便奉了上好的君山银针来。
“子焱，请。”苏弘热情道。
谢泠微微颔首，素指掀开茶盖，一股沁脾茶香袅袅扑面而来，素瓷盏中茶汤浅黄，浅啜一口，甜爽的滋味回荡在舌尖，余香回味无穷。
苏弘见他饮了一口觉着满意，自己也欲品上一口这从湖南岳阳不远千里送来的君山银针。
只是，茶还未喝得一半，外头便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让开，我要进去见爹爹！”
“二小姐，老爷在书房同少师大人议事，你不能进去啊！”
“二小姐，二小姐……”
苏弘扶着茶盏的手一顿，略抬起头来，听着这声音，倒像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二女儿和管家在争执。
真是不成体统！
苏弘面上立时闪过一丝愠怒，不过很快被他压制，面上不容易看出来罢了。
苏弘朝谢泠看去，见他并没有什么在意，只顾专心品茶，这才对谢泠道：“子焱，小女顽劣无知，让你见笑了。”
谢泠回眸淡淡一笑，道:“无妨。”
可待苏弘转身要朝心腹家丁吩咐一句什么时，陡然听得门外的声音已经近前，抬眸一看，人已经掀帘而入。
如此行径惹得苏弘正要发作，可是当他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时，伸出去的手却在空气中硬生生停住。
人进来的一瞬间，谢泠的目光也随之打量过来。不过，这一看，饶是他也看得直皱眉。
这难道就是苏弘那个二女儿，苏晚柠么？
即便谢泠早听过人说过，这位嫡小姐在苏府不受宠，可是那也只是听说，未料眼前此景竟真真惨烈。
苏弘眼中的愠怒生生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即便他从未过多过问后宅中事，即便他或多或少因为姜氏的原因，对苏晚柠疏远冷淡，可也从未想过，自己的二女儿竟然被人打成这样。
一张细白的瓜子脸上布满脏污，桃粉面颊上红肿高高胀起，眼眶处青紫一片，酷似其母的桃花眼眸肿得眯成缝儿。
那眼泪往下串成不断线的珠子，直直砸向地面。柳叶眉紧紧蹙着，破开的唇角颤了又颤，似是欲言又止委屈极了。
“谁干的？”
一时间，万千心绪堆积而来，覆压在苏弘心头。
即便他如何介怀姜氏，可眼前这个女儿，到底是自己的骨血。
何况，此时还有谢泠在场。
“……”绾绾还在哽咽，肩膀一直耸动着，眼泪却愈发流的凶了。
只是，她的心里却是笑着。好啊，终于良心发现了吗？
你苏弘不是不管你这女儿么，如今让你亲眼看到她这惨样，又是当着外人的面，我且看你管不管？
她到底看过的戏本子多，于这演戏上颇有心得，一套功夫做起来，可谓以假乱真。
那半眯着，视线模糊的眸子只看了苏弘一眼后，便小心翼翼落下，落在苏弘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苏弘愈发地心疼起来，当即便打发人去请大夫。
前些日子，尤氏便称这柠姐儿出府失踪了，他也派了人寻找，可是始终无果。这其中，想必是尤氏未尽心尽力，才累得柠姐儿受了这么多苦。
真是可怜的孩子！苏弘心里长长一叹。
“孩子，你这些日受的委屈只管对爹爹讲，爹爹一定为你出气。”
绾绾抹了一把眼泪，泣不成声道：“女儿差一点就见不到爹爹了，爹爹可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呜呜呜……”
这一番哭诉，搅得苏弘的心都要碎了。
这柠姐儿如今才十九岁，可是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怎么管过她，一直放在后院，也不知那尤氏是怎样待她的？
想必尤氏恨透了她的母亲，也不会好生照料吧。
这些事情，根本细究不得。因为，他那时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些。如今想来，只能是隐隐作痛。
看了许久的谢泠这时才起身，其实这是人家的家宅私事，他本不好多待。
只不过，他对这苏晚柠生了兴趣，只想看看能让裴远栽跟头的小丫头，究竟是何种人物？
先前，他不是没有调查过苏晚柠，知此女懦弱无能，忍气吞声，便是区区一个下人都能欺负她。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有胆子敢威胁裴远？
不过，据他方才的观察，此女倒并非无能之辈，反而有几分主见。
莫非是受了刺激，性情大变？
“弘兄既有家事，那泠便先行告辞了。”谢泠拱手道。
苏弘亦是满脸惭愧，只能道：“今日是我慢待子焱了。”
“无妨，我们改日再叙。”
说话间，便将人送出了书房。
只是，临去时，绾绾分明感受到一道冰寒目光打量着自己，似带着审视一般让人极不舒服。可等她循着那目光而去，那目光的主人却又不露一点痕迹。不过，那个方向上，只有一个人。
有一种预感，那个男人似乎不怎么友善。
可前思后想，她和他都没怎么碰面，没有缘故呀。
绾绾迅速将这些天发生过的事理了一遍，可当理到某一处时，她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难道，是为了那一封信？
那日在马车上，本来黑衣人跑路之后，她也没怎么注意。可是，当她到达客栈后，小白却将一封信叼到她跟前。
奇怪的是，信封上并未署名，却俨然有被拆开的痕迹。
抵不住好奇心，她便打开一看，反正她又不是第一个看，怕什么。
可是，这一看。
她的个乖乖，这哪里是什么问候书信，分明就是结党营私的谋逆言论。
章平王是谁，她不知道，可是从这细枝末节中便可以看出，章平王有心觊觎皇位，一统天下。而那个黑衣人明显不是和章平王一个船上的，当他发觉信件丢失，会不会回来找她杀人灭口。
况且，今天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也太奇怪了些，细细追究起来，那目光分明是试探。
然她今日一番作为，虽算不上高明，却也称得上有几分主见，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懦弱无能的二小姐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的那些小把戏落在苏弘眼中或许瞒得过，可是明眼人未必瞧不出一丝破绽来。
别人或许会因一念之仁，放过一个痴傻的疯子，可是绝不会脑残到轻易放过一个有脑子的正常人。
一时间，绾绾只觉脊背生寒。一种难以预料的恐慌如同阴霾笼罩在她头顶，仿佛随时会降下雷霆，将她劈得粉碎。
有时候，未知的恐惧，最是折磨人。
思来想去，绾绾决定，一定要牢牢抓住苏弘这棵救命稻草。
即便对方真的要杀自己，那也得掂量掂量轻重，费一番周折才是。
而令绾绾大为意外的是，苏弘对自己的态度竟然大改从前。
不仅为她请来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还将她原本住的破烂小院，换成了采光通风极好的雪苑。据丫鬟们说，那雪苑可是一点儿都不逊色于大小姐苏晚吟居住的清风阁。
瞅着这架势，似是要把这十八年来的亏欠，统统弥补了。
绾绾不禁冷笑，这人到底是古怪，该补偿的时候弃之不顾，等到人都快要受虐死了，才掏出那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关心。
可惜啊，苏晚柠终究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屋内，绾绾推开纱窗。抬眸望天，又是一轮明月高悬。
不时，有微风轻轻拂过，混着沙石呜咽作响，似是悲鸣低唱。
眸中情绪涌动，缓缓酝酿，久而久之，却是化作一声对月长叹:苏晚柠，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此生求之不得的关心。
这一世，既然太苦，那么下一世，愿你幸运些，投个好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