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真实
那是一片幽深沉静的碧色湖泊。
凌逍缓缓下沉，黑发悠悠散开，朦胧的月亮在遥远的水面之上。
他闭上清亮的眼，等待着触碰到湖底的那一刻。
像是莫名的感应，他缓缓睁开双目，吐出一串空泡。一个黑影漾开水波，缓缓朝他这里游来，姿势并不好看。
凌逍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来人，但那始终是一团移动的影子，修长又扭曲，不知是来救他，还是要推他一把。
谁？
凌逍发不出声音，只能鱼一样吐出泡泡。那影子停滞了一瞬，糊成一团，扭出一条大大的鱼影。凌逍下意识想摸自己一把，却看到一条健硕的翘起的鱼尾。
？！
凌逍紧紧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重重睁开。他的双手在水波中流着光，双腿在水流的推阻下依旧可以自如行动。
那团鱼影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人型，身量瞧着有些熟悉。人影抖了几下，伸出修长的手臂，继续下沉。
你是谁？
圆滚滚的泡泡没能跑出多远就隐于水中，但也能阻隔他的视线。等他再次看清那个黑影时，只有一臂的距离。
那不是人，只是一个影子。
逃！逃！
危机感从心底迅速扩散到全身，凌逍试着逃走，但不起作用，甚至他原本可以自如活动的手脚，也被沉重地压着，动弹不得。
你是谁？
诡异的黑影也吐出一串泡泡。泡泡迅速遮蔽他的视野。
凌逍焦急地等待泡泡散去，却发现黑影的双手已经按上他的肩膀，但他却毫无感觉。
先是手掌，然后手背，手腕。黑影的双臂如入无物，穿过凌逍的身体。
凌逍已无暇顾及，以往可以忍受的晕眩感在此刻毫无顾忌地折磨着他。直到在黑影与他的身体重合的那一刻，昏天黑地。
凌逍呼吸不能，重重呛出一口水。他挣扎着坐起来，眼睛还很酸涩。
他茫然四顾，哪有深不见底的碧色湖泊，哪有诡异的黑色人影，只有一个小小的水坑。水坑里淹了一轮尖尖的月亮。
他站起身，身上全是粘腻的湿重感，他忍不住摸上衣服，却是干燥微凉。然后就是浑身清爽。
他不知目标，只能沿着长路向前走。石砖路并路旁的灯火都扭曲着，一切好似没有尽头。
不知何时踏上一片干枯的树叶，他在低矮的灌木中穿梭。高高的树摇晃着绿绿的树叶，想将明月遮住，却总是蹩脚地露出一个锋利的尖尖。
这条铺着树叶的泥路好像也没有尽头。凌逍走得口干舌燥，正好瞥见灌木上挂着小巧青涩的浆果。好像曾经尝过，他知道这青果能吃，也知它很酸。
他饿狼一样抓下一把青果，把混着的新鲜碎叶丢出去，没来得及为误弃的青果心疼，就一股脑塞进了嘴里，而后用力咬下。
浆汁飞溅。
好酸！好酸！
凌逍的眼也跟着酸涩得不行，他揉几下眼睛，自惩一样拼命嚼着那几颗小巧的果实，嚼到失去知觉，捂着湿透的方巾，不知何时已将它们咽下。
好酸好酸！
凌逍缓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我要去哪里？
出神间，只一脚，即是断崖。
凌逍急忙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忽然看见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比黑影稍高些。
“小心！”凌逍急忙伸手去捞，却只捞到一手湿润的云雾。
狂风大作，发丝乱舞，凌逍也被吹得摇摇欲坠。
发丝飘离双目，凌逍终于看清楚眼前的景物——蓝天。蓝得想要落泪的天空被框在狭小的岩土之中，没有一丝浮云，只在边角上立着一个熟悉的黑影。
凌逍在无力挽回的坠落中闭上双眼。
他想起了一个人。
凉凉的水液侵入他的七窍，他睁开那双清洗过后更加明亮的双眼，无声呼喊：青风！李青风——
窒息扼住他的咽喉，口中的酸味突然鲜明。挣扎着摄取养分时，他好像知道了一件荒唐的事情。
弯弯的月亮上掉下一个瘦长的人影。
凌逍眼前发黑，放开双手等待着什么。
是我的错。
他的眼珠凸起。
人影坠入湖中，带着一条美丽的水痕砸到他的身上，很沉。
窒息感陡然消失，黑暗占据他最后的视野。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入目皆是黑色，上面挂了一轮圆月。
青风……青风！
他猛地坐起，昏迷的李青风顺势滚到他的腿上，腕上的玉镯格外显眼，里面飞着一只血色大鸟，拖着长长的尾羽，无声啸叫。
“青风？青风？”凌逍将李青风放平，无论怎么摇晃掐挠，他都毫无反应，兀自沉浸在遥远的地方。
被冷落在旁的玉镯微微泛着荧光，血鸟沉默地挤在小小的一块地方，紧紧盯着他们的方向。
凌逍试着将玉镯褪下来，但玉镯似乎吃定了李青风，怎么也脱不下来，倒是李青风的手腕红了一大片。
凌逍将绸布从青风手腕与玉镯之间滑出来，把沙漠上的白布卷到青风身上盖好，去找玉镯麻烦去了。
玉镯的飞鸟见他过来，稍稍移动位子，始终注视着昏睡的李青风。
“叮叮！”凌逍弹了几下镯子，里面的红鸟被震了几下，不满地扑棱翅膀，朝他张开血红的喙。
凌逍将玉镯拿起，准备放入一旁的木匣中。突然飞出一片锋利的带血的透明叶子，凌逍躲闪不及，被狠狠划了道口子，炽热的鲜血滴到镯子上。红鸟迅速挤到沾了血滴的部位，贪婪地将血液吸得干净。
“嘶！”
清风悠扬，吹动凌逍僵硬的双手，将困着红鸟的镯子套上自己的手腕。
凌逍失了神志一般，走到沉睡的青风身边躺下，握住他带着镯子的手腕，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喂进眼馋的红鸟口中。
“叮啷！”
两只玉镯轻轻磕碰在一起，两只红鸟喝饱了热血，拖着长长的尾羽在小小的镯中兴奋飞舞。
凌逍呆滞的双目终于恢复神采，只来得及给自己止血，就跟着李青风的脚步，陷入悠远的岁月中。
凌逍再次睁眼，已经处于黑暗之中，遥远的前方似乎有一条裂缝，明亮的光芒携着清脆的鸟啼从里面漏出来。
凌逍轻轻抬脚，朝那道醒目的光芒走去。与他步调不一致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水声清亮。
“你是谁。”是清凉的少年声音，里面带了点愠怒。
“见谅。”那是一名女子的声音，轻佻活泼。
凌逍轻脚走向裂缝。
“无碍。”水声哗啦，像是把什么东西从水中拿了出来。
“这位公子，这溪……”
“怎么？”
“本君从山下上来的，底下恰好有人在用……您这样，似乎不太妥当？”女子温声提醒。
“管他们做甚？我自逍遥。”少年没有一丝羞恼。
凌逍从这里听到“逍遥”二字，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怎么，”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冷声解释道：“流到下面自然干净。下面的人不知喝了多少野畜口水，不都活蹦乱跳？我比他们干净的多，怎么？”
“但，濯足，终究……您的玉足上，还沾了不少泥巴呢……”
看得这么仔细？玉足？
“好好好，”少年耐心彻底告罄，“走了。”
凌逍走到那道裂缝前面前，发现那是一道厚实的黑色木门，挂着好几条木栓，还牢牢上了一把陈旧的大锁。
凌逍将木栓划开，对着那把大锁发愁。粗厚的链条松松坠在门把上，挂着的大锁陈旧笨重，覆了一层厚厚的铜绿，凌逍摸索一番，竟连钥匙孔都没有。
凌逍将大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始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那，我能与你同行吗？”
“不行。”
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只有风间零落的树叶响声。
“喂，你还想跟多久？”少年的声音似乎变了一些。
“你一直都知道？”听声音，应该是女子跳下了树。
“嗯。所以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我也洗……”
“你要去哪？”女子打断少年未尽的话语。
“不知道。”
“那，我可能与你同行？”
“都说不知道要去哪……”
“你对同伴可有要求？”
“都说……即使不知道目的地，你也要跟着我？”
“不错。”女子终于将他的话听进去。
“嗤，不知世事的娇贵小姐。”
“哦，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知道，别问我，”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小姐，你知道魔族在哪个方向吗？”
“我不想去魔族。”女子拒绝得相当迅速。
“就问魔族在哪儿，你知道吧。”
“少爷想去魔族，却连魔族在哪儿都不知道吗？”
沉默了一会儿，少年幽幽开口：“没见过不识路的人吗？”
凌逍深有同感。
“不曾。”
“那就闭嘴。”
“好的。”
“好像还没告诉你？我的姓名之类？”
“嗯。木渊，深渊的意思。少爷呢？”
“深渊……”凌逍还未来得及感慨这个奇怪的名字，双耳就捕捉到了另一个声音。
“木渊……”那是李青风的声音。
凌逍一个激动，腕上的玉镯磕上铜锁。
“叮啷！”
铜锁坠下，落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