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眼瞧着谢映生辰将至,再过不久,谢晀与秦王便要离开中州,而她们也将返回兖州。
燕南熙思忖良久,终于对南洛开了口。
姊妹俩肩并肩躺在床上,床榻边的烛火燃着,使得她们得以看清帐幔上绣着的花草纹。
“小七,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南洛疑惑道:“怎么了?零星记得一些。”
“你来燕王府之前的呢?”
“记得一些。”南洛慢慢道:“我记得那个乞讨为生的老阿翁,带着我走了许久许久的路,我走不动,他也走不动。一直走一直走,路仿佛走不完一样。”
小南洛默默走着,不哭也不闹,老翁总是一遍一遍告诉她,“你这小娃娃命大,活了下来,福气还在后边呢。”
“我听不懂他什么意思,但兴许是他说的多了,这句话我忘不了。”
“还有就是冬日里,实在冷得很,他会带着我捡柴火,但总是咳嗽。后来破庙也出不去了,我亲眼看着他慢慢变凉,我不懂他怎么和外边一样凉。”
“他跟我说过,外边会晴好的。可是他的身体,却再也没有温暖起来。”
南洛说得平静,却揪得人心里发紧,酸涩极了。
“再之后,阿叔们埋了老阿翁,将我带走。”
后边的事情,燕南熙也知晓。
燕南熙侧过身,握住了南洛的手。
她手心冰凉一片。
“至于再早的,我半点印象没有。”
燕南熙心里更难受了。
“那……那你可有想过生身父母会是怎样的吗?”
“初到王府时,曾想过。但燕叔和筠姨待我如同亲女,我私心里便觉得,生身父母也不过如此了吧。”
“后来就再也没想过。”
南洛坐起来,抱着膝盖,目光却看着燕南熙:“阿姐,你与筠姨,是我最后的家人了。”
燕南熙跟着坐了起来,抱住了南洛。
“我几年不曾去见过老阿翁,来中州之前,顺道去看了看他。也让他瞧瞧我,已然长大成人的我。至于他说的后福,我亦享受到了。”
南洛语带哽咽。
燕南熙哄了会儿,待到她平静下来,才轻声道:“小七,我遇到一个人。偶然之下,他给我讲了个故事,你要听吗?”
南洛的心思瞬间提了起来。
她直觉这事与她有关,或者说是,与她的身世有关。
“有户人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或是说,那贵人视他们为眼中钉,只不过又不能光明正大除掉他们。于是想到了从小儿入手。”
“他们原本的目标是稍大一些的阿兄。但是那日灯节,街上人潮汹涌,却不小心挤散了兄妹俩,导致幼妹丢了。”
“后来他们索性将错就错,顺势将妹妹丢到了牙侩的船上。”
“妹妹那处如何了我不知,他也不知。阿兄只觉得都怪自己,非要带妹妹出来看灯,才致使妹妹失踪,终日自责。阿娘觉得自个儿身子不争气,没能亲自去陪着,郁郁而终。”
南洛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燕南熙喉头酸涩,几乎要说不出话。
肩头衣衫渐渐被打湿,她咬牙忍下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平复了许久才继续道:“他们一家人如今还在继续寻幼女、幼妹的消息。然而人海茫茫,一次又一次的扑空,他们已然不知道究竟该去何处找了。”
“他看到我肩上胎记,伤怀至极,因此我才知晓,他失踪多年的幼妹,右肩上有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时我才想起你来,修书一封,寄往五舟山,将你唤来洛京。”
燕南熙颇为强硬地将南洛从肩头拉起来,两人含泪对视:“我又请姑母查了当年往事,老阿翁是在扬州捡到的你,后来千里迢迢带你投奔亲眷。因为这般,你才到了兖州。而当年那些牙侩,就是将人送到了扬州。”
“这事太过巧合,未免他察觉,我并无多问。将你喊来,也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若当真是你亲人,你是否要认?”
“可……若不是我呢?岂不是……”
“你不必担心空欢喜一场,不管是与否,我与姑母都是你的亲人。若当真是,那你是多了几个家人,他们得圆满;如若不是,两厢皆遗憾,但日后想起来,也不至于后悔。”
南洛抹掉眼泪,稳了稳声音:“可是秦王一家?”
燕南熙不奇怪她能猜到,颔首认同。
南洛想起了几年前的雍州之行,她因养伤,不常出现在人前。
唯一常接触到的秦王世子不曾薄待她。
后来因着阿姐的缘故,他待自己,如同亲妹。
却不曾想造化弄人,他兴许就是她的亲阿兄。
脑中思绪纷杂,她一时间缓不过来。
“我将诸事告知你,是不想将你蒙在鼓里。不过你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晓,姑母与阿晀,我都不曾透露分毫。”
“认或不认,全凭你做主。”
南洛一直摇头,紧紧抓住燕南熙的手腕,抽泣道:“阿姐,我不知道……”
“不着急,小七,我们不着急,慢慢想,等你想好了,再做决定。”燕南熙温声宽慰道。
抽噎声慢慢变低。
许久之后,窗外暮夜渐退,天光初显,室内烛火恍恍将灭。
两人都未入睡。
南洛声音细若蚊蝇:“阿姐,我想去看一眼他们。远远的,不让他们知晓。”
“好。”
燕南熙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熬了一夜,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阿姐就带你去见他们。”
“劳烦阿姐了。”
“傻孩子,快睡吧。”
南洛抓住燕南熙的手臂,让她也躺下:“阿姐陪我一起睡。”
“好,阿姐陪着你。”
南洛是真的一点儿不想让他们察觉,特地换了装束扮成侍卫。
她在军中历练,时常外出有任务,经常需要乔装打扮。如今装扮好了,半点看不出女郎的痕迹。
她换好出来,燕南熙都险些认不出来。
不禁感慨小七离家几年,实是受益匪浅。
燕南熙赴了谢晀的约,与洛京一众世家儿女去京郊游园赏诗会。
她身份特殊,身畔带个侍卫也与人敢置喙。
唯有谢晀有些诧异:“怎么没带月艾秋艾,反而带了个侍卫?”
燕南熙朝后看了南洛一眼,面色如常,含笑道:“怎么,不行?”
谢晀摇了摇头。
“你这侍卫,瞧着眼熟。”
“不常跟在我身边,想来是你先前见过,身手很是漂亮。”
燕南熙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今日随春园很是热闹?”
“是呢,西苑风景秀丽,多是些少年人,在此举办诗会。东苑曲水流觞,林木葱茏,颇有野趣,我阿耶他们在那边相邀鉴赏古画。”
“听着倒有意思。”
谢晀想起她平日里挺喜欢画,于是便道:“不若过些时候我们也去看看?能入我阿耶的眼的画,想来与魏叔明的画差不了。”
燕南熙极喜欢魏叔明的画,但无奈,多年来才收了一幅画。后来雍州之行,谢晀又送了她一幅《松下品茗图》,现如今还在兖州,她好生收藏着。
“可会麻烦?”
“自然不会。他们那群风雅人,不会讲究那么多。”
燕南熙手向前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我们先去瞧瞧诗会。有劳秦王世子带路了。”
谢晀有样学样:“燕王先请——”
他们去的不算早,许多人都已落座了,三五成□□谈着。
今日诗会做东的,是洛京另一家极有声望的世家,他家郎君见二人来了,急忙迎上来。
“我二人来晚了,还请见谅。”
那郎君笑道:“不算晚,何来见谅一说?”
他目光落到燕南熙身后的侍卫身上,微顿了顿。
“不知我这侍卫,可能入内?”
那郎君对上燕南熙清凌凌的眸光,忽然一颤,连忙点头。
“自然是能的。”
又问谢晀:“两位初来诗会,可需某在此招呼着?”
“郎君自去忙吧,”谢晀婉拒:“我本就不是腹有诗书之人,此次来看个热闹罢了。燕王便有我来照看罢。”
那郎君颔首,“既然如此,我便不在此扰了两位兴致了。”
洛京郎君们确有许多才华横溢之人,出口成章。
谢晀几人在一旁看着,悄悄指给燕南熙,那些表现不俗的都是哪家的郎君,家中有何轶闻。
燕南熙听得直笑:“我说你这两个月净净他们在京都溜达了,却不知你将他们家中私事都打听来了。”
“哪有?”谢晀眨眨眼:“分明是他们主动讲给我听的。”
“我若是不听,岂不是辜负了他们一番好意?”
“什么都成你说的了。”
谢晀嘿嘿一笑,指了指门洞处:“穿过这道门,再过一个回廊,应当就是我阿耶他们在的地方了。”
燕南熙进来后才知,谢晀为何会说此处曲水流觞了。
原是这随春园东苑,引了洛水进来。
又绕着这小河,沿岸建了数座小亭。
燕南熙站在回廊上,可见远处水亭边,各坐着身穿宽袍大袖,瞧不清楚脸,但气质温和儒雅的人影。
流水之上,用小木舟载着长条状的匣子,想来是放的画。
这群人倒是会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