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大殿内落针可闻。
昭平帝闭了闭眼,抬眸看向殿正中跪着的乐平。
只见她略垂了头,神色平淡,无惊也无喜。
反倒是齐国公府有几人面色奇怪。
再看一侧的皇后,脸上的惊诧毫不掩饰。
“且先退下。陈侍,继续宣旨。”
“是。”
陈侍松了口气,扬声颂旨。
圣旨已下,乐平为大临储君一事板上钉钉。
至少眼下,不少人高高提着的心也终于放回肚中。
乐平奉旨谢恩。
或许不能继续称为乐平了。
而是大临皇太女,谢映。
诸位臣工随之叩见储君。
昭平帝心绪复杂。
陈侍见他坐回位置上,一时拿不准他的想法。又见他并不理会仍旧候在一旁的疾医,心中有了几分把握。
于是悄悄退下,带走了疾医。
再到后殿,看到了正半靠在榻上的慧贵妃,笑眯眯道:“恭喜娘娘。”
慧贵妃面色依旧苍白,或许是有了喜事的缘故,比方才在殿中,好了许多。
她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只不过瞧见来人是陈侍而非昭平帝,面上喜色淡了许多,冒出些许失落来。
听见了陈侍的恭贺声,也不过是收敛了笑意,并不言语。
陈侍也不在意,只是道:“今日是陛下千秋,前边重臣皆在,陛下不可轻易离席,不能及时来看望娘娘。娘娘若是身体不适,可先回寝宫去。”
“待陛下忙完,自会去看望娘娘。”
慧贵妃这才开口:“有劳陈侍走这一趟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本就是奴分内之事。”
陈侍回前殿的路上,忽地顿住了脚步,轻声吩咐左右:“去查查柳方士的底细。”
昭平帝坐在位置上,端着酒盏发呆。
陈侍回来后,低声道:“陛下,慧贵妃身子不适,已然请回去休息了。奴还自作主张,着人去查柳方士的底细。”
“你这脑子转得挺快。”
陈侍笑了笑:“为陛下分忧,自然要机灵些。”
“做得不错,回头自去领了赏赐罢。”
“谢陛下恩典。”
慧贵妃这胎来得实在是巧。
时间又选在这个档口,不得不惹人怀疑。
尤其是昨日早朝时,那柳姓方士当殿口出狂言,说什么天钺星天魁星,甚至提及帝星国运。
原本众人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有了今日慧贵妃这一出,众人难免有些心思浮动。
一者,慧贵妃与柳姓方士有勾连;二者,柳姓方士,当真有些本事。
然而后者太过荒谬,常年浸淫朝事,勾心斗角的臣工们,第一反应想到的自然是前者。
等这场众人心思各异的宫宴结束,柳姓的来头被查了个底朝天。
约么三年前来到宫中,侍奉丹药,平日里喜研习命理星象之术,不常外出。
如不曾有昨日闯朝会那一出,与宫中诸多混吃混喝的方士并无不同。
身世也很清白,自幼失怙失恃,并无亲族,在道观中长大。
昭平帝听完后,沉默片刻,唤人将柳方士带了过来。
柳方士面上并无惊喜讶异,平静如常。
“你可知晓,朕唤你来有何事?”
柳方士垂眸道:“想来是小道昨日那番言语应验了。”
他语气肯定,半点不慌张。
“小道回去后仔细推理,陛下一生功勋赫赫,唯一不圆满的是无子嗣。天钺星直压紫薇、天魁光辉,如今天魁重焕生机,勉强撑住,想来是陛下多了子嗣。”
昭平帝骤然张目,紧紧盯住他的脸。
如今,宫宴刚结束不久,慧贵妃有嗣的消息并未传开。
而他竟然知道此事?!
皇帝心中惊疑不定,莫非这道人竟真得了三清祖师青睐,托梦与他?
柳方士笑道:“此番并非是小道之功,乃是上天给大临的警示。”
“哦?此话怎讲?”昭平帝心中惊讶更甚,他怎么觉得这道人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国运牵扯甚广,陛下的小小念头皆会引起极大的变化。譬如今日,臣来之前,天魁星又暗,而天钺星,光芒直逼帝星。”
昭平帝并非半点不通道家数理,星象他虽不懂,但天魁为阳天钺主阴他还是知道的。
而这其中含义,更是让人不忍深想。
难道他今日所做决定,真的错了吗?
“然陛下不必太过忧虑,子女皆是缘分,端看陛下如何抉择了。”
“道人可否细说?”昭平帝忍不住追问。
柳方士念了声:“三清祖师在上。如今陛下心绪混乱不定,还是等等吧。”
昭平帝沉默。
“且有些话,即便我现在说了,陛下也不愿意相信,何必深究呢?”
的确如此。
昭平帝在心中默默地想。
“对了,有一事还是要说的,陛下近来许是会后宅不安,若是出了人命官司,星象会如何变化,那就未可知了。还请陛下多多注意,免得走到了那一步。”
“放肆!”
昭平帝觉得此人口出狂言,竟说这般晦气的话。
“话已至此,还请陛下务必小心。”
柳方士辞礼告退。
陈侍站在一侧,如身后摆着的屏风隔断一样,沉默无声。
殿内静了许久许久。
久到陈侍双腿微微发酸,昭平帝才出声:“盯紧贵妃寝宫,一应吃食用度皆要查验仔细,万不可轻忽。若贵妃出了事,让他们提头来见。”
“是。”
“现在,去贵妃处看看吧。”
陈侍应诺。
皇后寝殿。
谢映坐在皇后床榻边,亲手从宫人手上接过汤药,喂到了皇后嘴边。
皇后别过头,轻轻躲开了,眉头微皱。
谢映柔声道:“阿娘,这是安神的汤药。您今日夜间兴许又睡不着了,提前喝些才好,这样夜间舒坦些。”
“先放着。”
随后皇后抓上了谢映的手:“她此时有了身孕,对你可有影响?”
皇后与昭平帝无甚感情,若不然也不会孕育两女还比不得慧贵妃在昭平帝心中的位置。
年轻时还有些想不开,后来一心扑在了孩子身上,更不在意他了。
她性子软和,平日里不愿惹麻烦,对慧贵妃也多有忍耐,不想同她起争执。
现如今慧贵妃怀了胎,她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这胎对她的女儿可有影响。
谢映放下药碗,回握住皇后的手。
“阿娘,并无影响。不过一个胎儿罢了,阿耶没那么糊涂。”
一个胎儿而已,能不能平安出生还是个事情,可否顺利成人更是一个未知数。
昭平帝犹豫了三五年才决定正是册封她为储君,怎会因区区一个没影子的胎儿而反悔?
这三年,是昭平帝给自己的最后期限,然而他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他求了十几年的孩子却来了,造化弄人啊。
“可阿耶最后还是颁了圣旨,不是吗?”谢映紧紧握住皇后的手,温柔坚定的眸光一点点抚平她内心的焦躁。
“对,圣旨已下,不会再出变故了。”
皇后喃喃道,重复了几遍,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宽慰谢映。
“只是,若是个男胎该如何?你阿耶他求子求了十几年了!”
“就算她腹中是男胎,长成也需十几年,其中变数太多了,阿耶不敢赌的。”
皇后跟着点头。
“而且就算是阿耶废了我这储君之位,我也不会有大碍的。毕竟阿耶子嗣太少了,只要我不做傻事,阿耶不会如何的。”
皇后觉得有理,心里终于静了些。
谢映趁势又端起汤药,哄着皇后用了。
皇后吃了药,眉毛皱得能打结,小声抱怨道:“近来的安神药,格外的苦。”
宫人接过了话茬,“还是同往常一般无二的方子,应当不会更苦的。”
“娘娘可要用些蜜饯果子?”
皇后颔首。
谢映便亲手接了放蜜饯的盒子来。
待皇后吃完了蜜饯,嘴里苦味散去,又重新着人伺候着洗漱,才安然躺回了床上。
谢映看着皇后睡着,折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路上撞上昭平帝,行了礼。
昭平帝关切道:“可是刚从你阿娘处回来?”
谢映颔首应道:“正是。阿娘方才用了些安神药,才睡下了。”
“如此便好。”
“夜已深了,早些回去歇下吧。明日你还需临朝听政,万不可懈怠。”
“儿知晓了。”
谢映行礼退下。
昭平帝驻足远望皇后的寝殿,已经是一片黑暗。
陈侍低声问道:“陛下,还要去吗?”
他们方才从慧贵妃寝殿回来,原本是要看看皇后的。
“罢了,回去吧。”昭平帝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提灯的宫人连忙跟上。
远处的慧贵妃寝殿,灯火仍旧亮着。
湘曲上前小声劝道:“娘娘,医士嘱咐了,不可伤了眼睛。您这般年纪,还是头胎,委实困难,要多多注意些。”
慧贵妃放下手中画本子,懒懒道:“如何了?”
湘曲心知她问得是什么,道:“殿四周多了不少人手,方才暗暗有人搜寻了一遍,如今殿中进出的人或物什,皆有重重关卡查验。”
慧贵妃皓白的腕子遮住了眼,低低笑道:“倒是用了心,可惜用错了心。”
半晌又兀自喃喃:“会错了意,用错了心,那陛下可就别怪,日后局面不好处理了。”
近日里诸事繁多,燕南熙坐上回府的马车上便开始昏昏欲睡。
待到了府中,柳方士的家底也已查清送到了她的案上。
燕南熙细细思量着。
月艾也嘀咕道,“慧贵妃这胎来得太巧了些。”
“可这柳方士瞧不出毛病来呀。莫非他当真有些本事?”
“此事巧的太诡异了些。”
燕南熙沉吟片刻缓缓道。
“女郎,那还继续往下查吗?”
燕南熙垂眸思索,最终摆了摆手道:“罢了。”
“左右再待半个月,咱们就要回兖州去了。洛京之中风云如何变化,想来也牵扯不到我兖州。如若非要将我兖州牵扯进来,那我等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秋艾暗暗咂舌,“洛京形势这般复杂,咱们还是快快回到兖州罢。”
燕南熙笑道:“瞧把你急得。不必心焦,储君生辰就在半月之后,届时我们自然可以回兖州了。”
秋艾欢喜应下。
眼下,五月将尽,谢映生辰就在六月初十,届时再去宫中应付一晚,之后便可准备离京事宜了。
往后京中如何血雨腥风,与她兖州并无多大干系。
若是有人欲将火烧到兖州身上,这几年她耗尽心血养得兵马亦不是摆设。
月艾与秋艾相携退下,落下满室寂静。
燕南熙缓缓合上双眼。
她有预感,这天下往后不复如今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