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立冬时节,家家户户都在为冬日做准备。
天色渐晚,玩耍的孩童被家中长辈喊回去帮忙收拾白日里晾晒的谷物野果。
小镇临山,趁着天还暖和,果物正值丰收,晾晒出来冬日里亦可添上几分酸甜味。
燕南熙几人一路穿过小镇,田埂边偶有几颗野菊花在寒风下摇曳。
宽旷的田地间,仍有农人趁着夜幕未降,辛勤劳作着。
整地育田,好让来年作物长势喜人,以求丰收。
农人眼中日复一日的生活,是燕南熙等人鲜少能够见到的。
大面大面的黄土之上,点缀着几点深蓝棕褐衣,绕着半青不黄的野草,顶上渐渐转蓝泛黑的穹幕,这幅景象实是难得。
更为难得的是,有幸见到这一切的人。
一行人一直待到夜幕降临才原路返回,回到客栈时,一切都已收拾妥当,各自用了夕食。
好生休整一晚之后,再次踏上了旅程。
原本绕行梁荆二州,便耽搁了不少时间,时间还是比较紧的。好在再有一两日的路程,便可以到了汉中。
路途遥远,谢晀不愿让惊雪受苦,加之惊雪雪亮的毛发过于扎眼,便没有带上它。
马车坐累了,燕南熙偶尔会让人牵了马过来,时不时出去透透气。
谢晀也想去,然后燕南熙一句话将其噎了回去。
“受着伤呢,别闹。”
谢晀蔫了,头一次觉得这个法子也不是很好使。
然而自己挖的坑,他只能咬牙跳进去,眼睁睁看着几人一起去跑马。
只是他实在忍不住,于是银甲将军出来了。
郑仪笑他。谢晀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笑甚?好像你也能去一样。”
郑仪他们二人不单单有此次的教导之情,更是主从关系。
细数起来,认识的年数也不短了。
而且郑仪的三叔是谢晀的启蒙之师。
谢晀意有所指道:“这个样子,当真出去了,旁人也会以为是小白脸,全仗着女郎保护呢。”
郑仪轻咳了一声,面色不变:“总好过有些人,连被保护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跟小孩子似的,逗了几句嘴,最终郑仪还是没有去。
银甲将军两年前声名鹊起,其时他年岁尚小,但是已在军营中几年了。为了避免皇帝猜疑,他化名齐平,成了银甲将军。
因克敌有功,且是孤儿之身,皇帝还曾想过拉拢他。
缓缓将冰冷的面具戴上,他不再是秦王世子,而是定远将军齐平。
倒是有些稀奇。
他每次换上银甲,都是为了干些明面上不好做的事情,现在却是为了出去陪着她跑马。
实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谢晀摸了摸冰凉的伪装,略略有些忐忑。
阿熙会害怕吗?
青竹牵着一匹马过来,对他道:“郎君,女郎已经出去了。”
“青竹,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她?”
青竹愣了愣,明白过来他说的意思,又愣了。
“郎君自有决断,属下不敢妄言。”
谢晀也只是一问,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不是青竹能够插手的。
但念头一起,总是忍不住多想几遍的。
他走后,青竹不便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给青簪提醒一下。
不管谢晀告诉不告诉,但是他既起了这个念头,那位的身份就要变一变了。
燕南熙出去的时候,南洛是必须会跟上去的。
除了明面上的王府侍卫,还有暗地里的。
南洛二人早知此事。
这时节,车队行在山中,景色着实漂亮。
远处山峰绵延,浅浅雾气散去,漫山遍野的绿叶换上了黄衣红衫,间或夹杂着绿色,隐约可见褐色的粗糙枝干。
除了树,山中最多的便是诸如兔子野鸡等,因着没到山林深处,猛兽麋鹿等鲜见,蛇类也不多。
兴冲冲跑了一段,二人才停了下来。
马蹄踏过遍地黄叶,连“哒哒”声都减弱不少。
飞鸟直到她们路过才惊散,盘旋一阵,再落下来。
正悠悠然走着,身后忽地传来阵阵急驰之声。
南洛下意识地半挡在燕南熙前面,四周侍卫也握住了身侧刀柄。
马蹄声愈近,来人面上显眼的面具看得愈清。
众人松了口气。
他到了两人身边,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比一比?”
然后将马侧长弓丢给南洛:“山上猎物不少,不知今晚可否有幸吃到女郎打的猎物?”
这意思是不想让南洛跟上了。
南洛接住弓,看向了燕南熙。
燕南熙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将军相邀,有何不敢?”
说罢轻轻一夹马腹,身体微倾,整个人向前冲去。
谢晀沉声对周围侍从道:“保护好女郎!”
随后也冲了出去。
南洛望了望他们的背影,又低头瞧了眼手上的弓,觉得这个将军和谢晀一样讨厌!
见侍从踯躅,她耳朵动了动,搭箭拉弓一气呵成。微微扬了下巴,“去,捡回来。”
听箭矢声音,这一箭必然是中了。
侍从对视了一眼,实在是没想到看着娇弱的女郎有这么一手好箭法。
一人去捡,其他人跟着南洛朝深处去了。
谢晀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马术自不必说。
但是他费尽心思出来又不是为了在马术上碾压燕南熙,远远超过她的。
燕南熙自知对方让着她,也有意控制着速度。
是以两人并排,速度不快不慢,还算和谐。
只是谢晀有点儿不自在。
是因着燕南熙的态度。
他以这个身份和燕南熙相处不过寥寥几次,第一次他态度不甚明晰,半强迫地将人劝去了秦王府,才有了接下来的际遇。
再之后出了秦王府,为了不让旁人生疑,银甲将军才出来了几次。
银甲将军和燕南熙实在是不熟。
因此燕南熙的态度是礼让甚至微微警惕的。
但是她对谢晀的态度则是全然不同的,纵容、和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亲近。
另外一个当事人就能够格外清晰地感觉到其中的差异。
谢晀不舒服了。
哪怕是他自己的原因。
侧头避了烈烈寒风,他看向一身利落胡服的燕南熙:“世子可有为难?”
燕南熙诧异,随后摇了摇头,“并未,世子人很好。”
谢晀先是得意,又蹙了眉。
“那女郎可曾想过留在雍州?”
他没具体说清楚,但是两人都明白其中意思。
这话,实在逾越了。
“女郎勿怪,是我失言了。”
“无妨。”燕南熙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回了:“亲眷在扬州,就不回雍州宝地了。”
谢晀更不舒服了。
他做的很好了,怎么还要走?
她既然要朝东南走,想必要去的地方必然在中州之东,雍州在西北,两人相隔千里之远,想必此生再无见面机会了。
越想越不开心。
只是他不能拦着人不让走,又不能一直和她留在扬州。
那就自私一点儿,将人留在身边?
也跑了好一阵了,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再远就不行了。
俩人默契地同时放慢了速度,调转马头,慢悠悠往回走。
燕南熙颇有些奇怪,这人喊她只是为了跑马?
还特意将南洛支开,她还以为有甚极重要的事情呢。
落叶悠悠然飘落,落在了燕南熙肩头,稳稳地停在上边。
谢晀正想着该怎么让人留下来,却瞥见了那片落叶。
他盯着多瞧了两眼,连燕南熙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手先快了一步,“有落叶。”
长臂伸出,捏住叶片的梗,将其握在了手中。
有点儿烫。
“多谢将军了。”她想了想:“将军将我喊出来,是有甚想问的吗?”
谢晀噎了噎,他哪有事情?
竟连个接口都找不出来。
“原本只是想问问,女郎在秦王府,毕竟是我托女郎有事,若是让女郎受了委屈,却是我的不对了。”
“劳将军挂心了。”
“女郎怕我?”
燕南熙摇摇头:“何出此言?”
“那就是女郎不想与我说话了。”
隔着面具,燕南熙瞧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这话的语气和谢晀的有点儿像。
声音又不一样。
这年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并没放在心上。
“将军多虑了。”
谢晀没了声音。
燕南熙也不再说话。
然而谢晀突然厉声道:“掉头!”
侧身猛地一扯缰绳,马儿受疼,长长嘶鸣一声。
燕南熙很快反应回来。
有刺客伏击!
还是大意了。
只是不知道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银甲将军来的了。
燕南熙边控制马疾驰,边分心想。
上次在雍州城外,那几个人是偶然碰上的,之所以能认出来,全凭其中有一人是兖州逃离的叛徒。
其时她下手利落,将几人灭口,她在雍州的消息绝不会传出去。
莫非是有人临死前用隐秘的方式传了信回去?
胡思乱想着,身后传来破空声,她下意识地俯身,上半身紧紧贴在马背上,利箭长啸,从她鬓边划过。
惊险!
她回了下头,林间忽然之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黑衣人,手持弓箭,坐在马背上,穷追不舍。
人数众多,怪不得要跑。
谢晀手里捏着的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他没时间惋惜,单手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哨放在唇边吹响。
木哨是特制的,极具穿透的声音在空中一荡。
黑衣人追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