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时值月初,新月如眉。
秦王府各处掌灯,哪怕是树影婆娑间,虽昏暗,仍旧漏着几点光。
燕南熙一出大殿,便微微用力,推开了南洛:“小心脏了你的衣衫。”
南洛笑了笑:“我又不在意。”
元夏识趣地凑过来,轻轻提着她脏了的裙摆,“女郎歇歇,奴来便可。”
前边还有个引路的丫鬟,手里提着灯。
“女郎这边走。”
见她们这一番动作,问南洛道:“女郎不如先回去?省得多跑一趟。”
南洛:“左右无事,不如陪着走一趟。”
引路丫鬟不再吭声。
因着来宾众多,各地属官并女眷实在不少,贺宴设在了王府西边,距东院遥遥,眼下赶回去是来不及了。
好在早早备了替换衣裳,放在女眷休憩的地方。
又折了一道弯,周围花木茂密起来。
微凉的夜风拂过,呼吸之间,沾染上了些浅淡的菊花香气。
元夏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燕南熙颔首。
元夏扬声问前边的引路丫鬟:“怎地还未到?若是天寒冻着女郎了,仔细挨板子!”
引路丫鬟手中灯晃了晃,声音还算平稳:“快了快了。”
于是又走了一段。
此刻的灯只有引路丫鬟手中提着的,路上的早就断了。
天上新月越发柔和,远远能看到灯火通明的大殿。
燕南熙冲南洛使了个眼色。
南洛轻手轻脚上前,动作迅速地捂住引路丫鬟的口鼻,一手劈向她后颈。
丫鬟身体软软倒下,手中提着的灯随之落地,南洛及时扶正,握在了手中。
元夏将一切看在眼里,神色却无波澜。
燕南熙在心底暗暗点头。
南洛将引路丫鬟拖进了林中,靠着树,也不避着元夏:“妥当了,少说也要明天才醒。”
她做事,燕南熙放心,视线转向元夏,“前方是何处?”
元夏摇摇头:“奴也不知,奴先前一直呆在东院,鲜少来西边。只是女客小歇的地方绝不会如此偏僻。”
“而且,奴听人说过,宴会的大殿之后是个小花园,冬日天寒,少有人来。”
燕南熙眼里浮现出星星点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本以为大殿上那一出只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小小心机,她也懒得太过计较,但现如今,明显不是。
脑中思绪飞转。
“小七,你先去寻一寻小歇的地方到底在何处,拿身衣裳过来。”
南洛狐疑道:“是谢晚搞的鬼?”
她点点头:“女儿家的小小心思而已。”
南洛见她有把握,才离开,走之前还不放心地叮嘱。
燕南熙好笑:“还有元夏呢,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这才走了。
燕南熙敛了笑,细细想来,谢晚当时的神色中仅仅是幸灾乐祸,并未有其它。
她大致算了时间,语速加快吩咐道:“元夏,你立时回去,先寻青竹,瞧一瞧世子在不在殿中,若是不在,想法子将谢晔引来。另外遇见了谢晚,也将人一并引来。”
元夏应下。
燕南熙将南洛留下的灯塞进她手中:“快去快回。”
如此这里只剩下燕南熙一人。
哦,林中还躺了个昏迷的引路丫鬟。
燕南熙垂眸看了眼污迹几乎要风干的裙摆,手中用力,将之扯下,随意藏了起来。
借着昏暗月光,她抬步朝着前方走去。
不多时,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阁楼。
她正准备进去探一探,忽地听见脚步声。
燕南熙隐入树影中。
一片寂静中,哪怕是低声絮语也很是清晰。
“天杀的谢晀,这次看你不名声扫地!”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怨毒,显然是将谢晀恨到了骨子里。
另一道人影沉默。
“你可别忘了你弟弟。”
她隐约听见“嗯”了一声,音色柔婉,但不像是女声。
燕南熙隐在暗处,看着他们进了小阁楼,楼上灯光亮起又熄灭,重归黑暗。
又是一会儿,阁楼中有人提着灯走了出来。
燕南熙认得他,即便没有看到是何种模样,她也不会认错。
是孟启章。
那次在画舫之上,为了献美,欲让她同舞姬比舞取乐的孟启章。
听说她愤而离府之后,孟启章得罪了谢晀,孟家遭到连累,一落千丈,而他本人再也无缘家主之位。
若是她猜得不错,应是文姬谢晔心大了,而谢晀占着世子之位,碍了他们的路。趁着十月朝先捧后贬,捧是祭祀交给谢晀,贬当是如今了。
若是谢晀的丑事爆出,怎么会有人想到文姬呢?
毕竟她可是撇下亲儿子都要为谢晀争取机会的好庶母。
到时候再稍动手脚,谢晀去扬州不是不可能。
而银甲将军,必然知道这些。或者说,没有参与也有推波助澜。
甚至是秦王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都未可知。
燕南熙揪了一片花木叶子在手中揉碎,那么谢晀呢?
他知道吗?
一边想着,一边借着月光往回走。
总之她做了她该做的事情,权当还了名画的情了。
毕竟不知银甲将军底细,秦王与谢晀关系不太好的样子,且不管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还是怎么样,谢晀不至于伤筋动骨便是。
急匆匆的脚步声入耳,她听见谢晚娇斥的声音,立在树后,敛了眸子。
谢晚抱怨着路远,又指使身边的小丫鬟回去拿新作的几样首饰,省得备用的不够精致。
“贱人,自己脏了裙子还要连累我,真是恶心死了!”
是燕南熙过去时,故意蹭上的,只是位置不易发现。
她原先只是想着恶心回去,还不想换衣的时候遇见她,谁知道这时候竟然能用上。
嘈杂声渐远,燕南熙朝她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面上并无太多表情。
谢晚去了阁楼,之后会遇见什么事情不想便知,或许一辈子都要搭进去。
可是那又怎么样?
如果她没有及时反应过来,那么谢晚的未来就是她的未来。
谢晚不会怜悯她,只会落井下石。
都是一辈子,谁也不比谁金贵。
忽然她面上冷了冷,若是谢晀知道呢?
不仅知道他自己会出事,还知道她也会。
那她现在一头热的过去,只是自取其辱。
心头思绪百转,燕南熙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顿。
谢晀是一个人来的,手里提着灯,神情闲适。
不期然一个趔趄,被燕南熙拉入了树影中。
“谁啊!”
手中的光亮消失,他略微适应了下,才看清来人。
“阿熙,原来你在这里啊。”
“你怎么来了?”
谢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条,“我还想问你怎么约这么偏呢。”
“约?”
“是呀。”谢晀理所当然道:“你约我去花园阁楼一见,我这不就来了。”
忽地转了语气:“怎么?等不及哥哥了?”
燕南熙对他时不时的不着调已经适应了,冷静回道:“我没约你。”
谢晀愣了下,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条:“可是上边分明有人坑我?”
好在没笨到家。
燕南熙竟然觉得他能明白已经是幸事了,他这样怎么能骗得了人?
近来她在谢晀身边越来越放松,心中想着面上不禁带了些出来。
谢晀抓住她的腕子,带着人要上去找他们算账,被燕南熙拦了。
“你知道是谁算计你吗?”
谢晀顿了顿。
“你要怎么算账?”
谢晀不吭声。
“我衣裳脏了。”
“那好吧,再等等在算账。先带阿熙换衣服。”
谢晀扭了头,带着燕南熙换了个方向。
偏僻小道蜿蜒幽深,谢晀重新点亮了手上的灯。
暖色的灯光洒落,打碎了葱茏树影。
体内燥意渐起,谢晀另一只藏在大袖的手微握成拳,青筋绷起,鼻尖淡淡香气传来,他克制地转了头。
入目是一个小佛堂,若不是谢晀带路,她估计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谢晀熟门熟路地推开门,里边并没有人。点了灯后,可以看出来时常常有人打扫的,很是干净整洁。
谢晀从小间里拿了一身新衣,用料讲究,针脚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先穿着它吧。”
他声音里有些不稳。
燕南熙接过衣裳,发觉他面上泛红,触了触自己的额头:“谢多谢表兄,你很热吗?”
“我没事。你换。”
他的声音带上了点哑,听着不像是没事,但是他犟着不承认,燕南熙只好先换了衣服。
衣服很是合身,料子也不是普通的料子,一上身便能觉出不同来。
她出去时,正看见谢晀坐在案几前,以手支额,面色红得更厉害了。
“谢晀?你受凉发了热?”
指尖探出,将将触到滚烫的额头,就被人攥住。
谢晀微微睁眼,瞧见她还不忘夸一句:“真好看。”
声音更哑了。
此时莫名的不想克制,于是他没有立即松开手,而是握得更紧了。
又一波热气冲上颅顶,身前的俏丽身影微微恍了下,谢晀眼中的燕南熙分明变成了那日郊外,面上沾血、下手果决的燕南熙。
她见谢晀神情迷离,挣了挣,没挣开,也没有强硬的掰开他的手。
只是扬起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谢晀又想起了她头次喝醉时候,矜贵又固执的娇气样。
“别闹,不能睡”
他声音不大,燕南熙只听到了前几个字,一头雾水。
若是全被她听到了,估计就要撂挑子不管了。
她抬起被握住的手晃了晃,“松手,谢晀!”
本以为他仍旧不会搭理,却没想到他像听懂了一样,极听话地松了手。
“谢晀?”
他没应声,只是朝着这个方向扭了头。
“我是谁?”她突发奇想问道。
她仍旧没搞懂,怎么突然之间,谢晀就迷糊了。
“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