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燕南熙二人重回亲王府的次日,千里之外的兖州边界小城外,聚集着一波衣衫褴褛的贫民。
天寒了,近年来地里作物收成不好,租调一缴,家里老老小小的,怎能活下去?
风闻兖州仁政,便有临郡民众背井离乡而来。
此事原属郡县怎敢上报?
再者流失数目不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一路上,这样的人,小耗子时不时就能看见一波。
他和小乞丐从平阳而来,路上波折重重,撞见过山匪,避开过牙侩,杀死过病虎,短短两个月,过的比前十几年还要惊险。
起初撞见瘦骨嶙峋的流民时,混入其中的小耗子还想过偷偷分给他们些食物,被小乞丐拦了。
直到他看见有善心的世家郎君,好意送了粮,所乘的马车却被层层围住,滴水不漏。
险些命丧当场。
发疯的流民嘴上说着祈求的话,手上毫不客气抠了马车上嵌着的华丽宝石,最终是郎君的侍卫砍了十几个流民,鲜血流了一地,才将将制住局面,狼狈离开。
小耗子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小乞丐什么都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耗子隐隐听见他咕哝了一句:“这还算好的了。”
两人死死藏着那一点钱财,再不敢生出一丁点儿旁的念头。悄悄从一波流民中消失,又出现在另一波中。
没人在意两个半大孩子的去留。
夏末走到冬初,终于踏上了兖州的地界。
晨光破晓,高大的城池上镶嵌了一圈金边,城门将将开启时,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小耗子下意识地朝后看去,黑点渐渐变成一人一骑,又从他们身边穿过,马蹄扬起尘灰,飞了路边人满身,却无人敢抱怨。
信使手中扬着令牌,畅通无阻进了城。
小耗子才收回目光。
“你后悔吗?”他问的是小乞丐。
小乞丐似乎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都到了,说什么后悔不后悔?”
“你呢?”
“君子谋道不谋食。”他灰扑扑的脸上总算带了笑。
小乞丐偷偷瞪了他一眼,咕哝了句什么,但也带了笑。
见城门开启,流民们生怕城门像别的郡县一样,驱赶他们离开,人人都朝前挤,生怕晚一步,又要向下一个郡县奔波。
小耗子和小乞丐被挤了出来。
城里突然又出来一批士兵,手持□□,流民们慑于气势,安静了下来。
“站好了!不准挤,来这边登记造册!”
他们听见人扯着嗓子吼,一遍又一遍,乱糟糟的流民安静下来。
轮到他们时,天色渐晚,城门外人影稀疏,先前的流民并未放入城中,而是带到了下边的村落,一一安置。搭房开荒,免两年租调,算是个不错的住处了。
“何处来?名姓为何?”
小吏头也不抬。
“寻人的。”
小吏愣了愣:“寻人自去寻,进不进城?!”
“她让我来兖州,报上名姓即可。我要见县尉大人!”
小吏不信:“你这小子,是不是被人骗了?县尉大人,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小乞丐眼珠子转了转,见这人没直接赶人,比他们料想的好上许多。于是凑过去小声说道:“我们千里迢迢从平阳来,那贵人出手就是价值千金的宝物,不然我们也不可能跑这么远。”
那小吏是个性子好的,闻言只是道:“那般的远,你们两个半大娃娃怎么能跑那么远?快快登记了,暂且留在兖州吧。若是唬了家中父母偷跑出来的,快快回去也成。”
小乞丐急了:“我亲自去当铺当的,当时掌柜眼睛都亮了,你让我二人进去,我们是不是唬人,一问便知。”
“若我们是唬人,问罪的是我们两个,定然不会将您攀扯出来。而且万一耽搁了贵人大事,那可就摊上麻烦了。”
他这话说的有理。
小吏不禁跟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险些被绕进去了。
眼见着夜色将至,后边还有几人尚未登记,他狠了狠心,赶了他们两人离开。
小耗子想说些什么,被小乞丐拉了,两人蹲在一边,可怜巴巴盯着小吏。
直至城门前再无流民,只剩下他们两个小子蹲在那里。
小吏收拾了东西要走,没忍住瞥了他们一眼,正巧对上两双可怜兮兮的眼睛,闭眼扭头,还是走了。
同僚问他,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夜幕降临,城门处传来一丝亮光,提着灯的小吏走到他们面前,瞪了两个小家伙一眼,没好气道:“今晚收留你们一晚,明日快快回家!”
认定了是两个离家出走的半大孩子。
小乞丐对小耗子眨眨眼,两人相视一笑。忙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进了城。
小吏姓杨,名杨宽。
杨宽是个好人,杨宽的妻子也是温婉心善的,对于突然被领回家的两个半大孩子也没什么不满,而是嗔怪丈夫,忙取了丈夫的旧衣,让两个孩子清洗清洗。
他们这两个月,在路上怎么脏怎么来,省得被有心之人盯上。
小乞丐和小耗子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或多或少地讲着他们两个人路上所见,游说杨宽带他们去见县令县尉大人。
小耗子突然想起什么,饭也不吃了,碗一丢,拉着杨宽走出去,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杨宽的表情渐渐凝重。
小耗子放下树枝:“君子谋道不谋食,这是南姐姐跟我说的,还给我取了名字叫谋道。”
杨宽是读了些书的,所以今日登记造册才派了他去。
“君子谋道不谋食”,这种话,可不是寻常女儿家能够说出来的。
他又看向地上的字,“这也是你说的南姐姐教你的?”
“是呢。”小耗子点点头,有些沮丧:“我练了许久,只是写的还没有南姐姐好。”
一路上,他一想起南姐姐,便捡了树枝在地上反反复复写这两个字。
燕南熙曾将这字写在了老猎户的院中,他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如今写的和燕南熙的字有五分像。
杨宽顾不上吃了一半的夕食,带着两人去了县尉处,一路上报,快马将他们两个送到了廪丘。
廪丘,兖州治所。
越朝上报,便知事情越紧急。
真正安定下来,是小耗子和小乞丐两人面对戴着皂帽儒雅温和的男人时。
帘子后边还有隐隐香气传来。
兖州的这段,小耗子将字一写,燕南熙的名字报出来,便又被匆匆送往官位更高的大人处,听人报了这两个孩子的遭遇,没人敢听平阳究竟发生了什么。
未来主子的落魄事,谁敢听?
只有这里,小耗子和小乞丐才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平阳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随后他二人便被请了下去。
早他们两天的,是雍州来的密信。
适时已经有一拨侍卫赶往雍州了。
“公主,还望应允昶去雍州。”男人面带歉疚,深深一礼:“昶护主不力,应当惩罚。”
他是当世大儒柳和昶,亦是燕南熙的先生。
茜红的纱帘后女子婉转的声音响起:“先生万万不能如此说,更何况,阿熙与小七现下尚好。”
话是这么说,但她一日不见到燕南熙,这心一日就静不下来。
如不是兖州还有一摊子事情等着她,她恨不得自己去了雍州,将燕南熙接回来。
信使路上耽搁了一阵,但是三天前,已将雍州急信传了回来,上边只说了两人机缘巧合到了雍州,顺势找到兖州的眼线,传了消息回来报平安。
当即山阳公主便下令,挑了最好的一批暗卫派去雍州。
柳和昶也要去,被山阳拦了。
一则这第一批暗卫,是急行军,柳和昶一介文人,怎能赶得上他们的速度?
二则她要熬一熬柳和昶。
虽然她知道当时处境回兖州求救是上佳之举,但是燕南熙下落不明近两个月,她怎能不气怒?
杀了那几个叛徒后,山阳还将兖州上上下下清理了一遍。
柳和昶一直向她请辞,要回冀州找一找燕南熙,还未解气的山阳便拘着他,另派了人手悄悄探查。
毕竟相识多年,对于柳和昶的性子她还是有数的。旁的法子用过便没事了,唯有这样,他如她一样,一日见不到燕南熙,便一日不得安宁。
杀人诛心,不外如此。
柳和昶苦笑一声:“还望公主成全。”
他自然清楚山阳心中所想,但燕南熙确实是在他手里丢的,也难免山阳心有不满。若是燕南熙出了什么差错,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既如此,先生准备准备,明日再出发吧。”
“多谢公主好意,昶现在便可以上路。”
“这未免太匆忙了?”
柳和昶认真道:“女公子安危所系,一刻不敢耽误。”
山阳并未多说什么,客气道:“先生一路小心。”
于是,柳和昶一刻钟后,便坐上了浩浩荡荡去往雍州的车队。
车队伪装成了商队,上边备着燕南熙日常的衣物首饰并厨娘绣娘若干,齐全的像是在兖州一样。
柳和昶得知后,唯有苦笑一声。
这么多的行李,岂是一时半刻能够收拾好的?分明是山阳早就规整好了,在这里等着他呢。
怪不得圣人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