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千里之外,堆金积玉、极尽奢靡的宫殿中,明黄的贡锦明纱垂落,有的挨蹭到了地上也无人在意。
檀木制的长案上堆着小山高的奏疏,其余案上之物,无不是价值连城。
仅镇纸旁的拇指大的貔貅摆件,便是周边小国举国之力献上的珍宝。
案后坐着一中年男子,面上皱痕深深,两鬓微微发白,气度不失,威仪赫赫。
他身边站着一阴柔面相的人,弓腰捧手,念着手中的书信。
等他念完了,案后的人也停下了手中的笔。
“贬忠仆,打庶兄?”
昭平帝闭着眼,另一手抚上小小的貔貅,貔貅头上莹润生光,打眼一瞧,便知是经常被把玩的。
陈侍小心翼翼回道:“探子是这样回的。”
“这老五家的二小子,可真是像极了老五呢。”
这话里是何种意思?
陈侍不敢深想。
昭平帝自己都是庶长,只是养在了故去的刘后膝下,才勉强占了个嫡。
“年长的如何?快有十九了吧?”
“正是,长了世子岁余。听说是个不甚成器的,但是有个精明的阿娘,名声上比秦世子好上许多。”
“也是可怜呐。”昭平帝长叹了一声。
至于是真同情,还是假同情,谁能说得清楚?
“去透一透风,让朕瞧瞧这个孩子,到底如何。”
“是。”
殿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是陈侍的小徒弟,此时慌忙进来,被陈侍瞪了一眼,才收敛了神色,镇定下来。
“陛下容禀,慧贵妃身边人方才来报,道贵妃在御花园同乐平公主起了口角,正头疼呢。因此才不敢耽搁,慌忙来报。”
“乐平如何?”
“公主许是受了委屈,躲在寝殿不肯用夕食,到现在滴水未进。”
“这孩子!”
昭平帝嗔怪一声,言语中并无多少责怪的意思。
昭平帝膝下两女,都是如珠似宝地护着,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偏偏乐平,总与陛下新宠的慧贵妃过不去,两人一旦碰上,总要起些争执。
时日一多,底下人惊心胆颤,哪个都得罪不起。昭平帝倒是习惯了。
“陈侍,去库房里各挑几件物什,两边都送。另回了慧贵妃的人,说朕稍后便去。”
“乐平将及笄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罢了,朕先去瞧瞧。”
“这是公主的家,孩子在父母身前,总是要爱娇一些。”陈侍笑着奉承着,半点没提头疼的慧贵妃。
昭平帝笑着摇头,身上没了方才的沉郁。
小徒弟跪在殿中,仍旧有点儿懵,来人不是慧贵妃的人吗?
雍州,木芳院。
文姬面容平静,啜饮着上好的蒙顶茶。
她微微垂眸,蒙顶茶叶嫩味清,上佳者更有延年益寿之效1,这等好东西,本不是她一个妾室能享受到的。
她蓦地讥讽一笑,可谁让王妃是个短命的,秦王府掌家之权到了她手里呢?
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现在她的室内随处可见。
就连她的儿子,也比短命鬼儿子来得有福气。
“收到消息,陇山近来不大安宁,王爷预备选几名军中猛将前去剿匪。”
回信的人颇有些难以开口。
文姬拨了拨浮上来的细嫩茶叶,轻声慢语:“怎了?”
那人吞吞吐吐道:“王爷想要世子一同前往。”
“世子?去做甚?”文姬心下已然有了数。
来人不敢明说,只是隐晦道:“世子年近及冠,王爷怕是急了。”
“是呀,快及冠了。”
文姬声音柔柔,世子将加冠,秦王急着给嫡子捡些功劳、装点门面。可她的儿子,比谢晀还大着一岁呢。
陇山,是一个好去处。
“阿娘!”谢晔正巧过来,声音里带着分明的喜意。
他掀了帘子,径直走到文姬身边,随意行了礼,而后兴奋道:“阿娘,阿耶今日将洛邑县交予我暂管!”
“是吗?”文姬眼神里泛了冷,动作却温柔,伸手替他拢了拢鬓边的发:“我儿觉得,陇山如何?”
“陇山?”
谢晔皱眉想了想,“自然是极好的!不过阿娘怎会想到陇山?”
文姬不欲细说,“听闻陇山匪乱又起,随便一提罢了。”
“可是,儿不懂那些啊。”
“无妨,我儿只需呆在幕后主持大局便是。冲锋陷阵的劳苦事,自有旁人去做。”
谢晔双眸一亮。
文姬温温柔柔打发了儿子,虽则将陇山视作囊中之物,但怎样将之弄到手中,还得细细谋划。
夜间,秦王宿在了木芳院。
文姬含笑为秦王宽衣时,忽然听到秦王低沉的声音萦绕耳畔:“阿文,你有兄长在扬州?”
她一怔,随后才点头:“兄长在扬州盘桓许久了,虽不是大官,还是有些经营的。”
“如此甚好。”秦王赞了一声,顿了顿才道:“暖儿年幼走失,近来听闻在扬州有些踪迹,但雍州千里之远,贸然赶去恐有不妥,又没甚可信之人,还有劳阿文书信一封,请你兄长先行查探,雍州人手稍后便至。”
“当真,有了阿暖的消息了?”她似乎很讶然,又很惊喜。
秦王点头后,她甚至顾不得他,急急道:“妾现在立即书信一封,快快送去扬州,请他务必照拂。”
复而又叹道:“阿暖还那般小,怎生遭了这般大的罪,若是”
似是自知失言,慌忙停了话,小心看了眼秦王。
秦王眼神一黯:“只盼着此次真的能找到吧。”
“阿暖福大命大,定然能找到的。”
文姬小意安抚。
等到夜深,文姬赫然睁开双眼,若是谢晀知晓了这件事情,当会如何?
房内月色悄然退去,仿佛触碰到了禁忌之物。
待到乌云散去,月华轻拂枝桠,穿过廊下,钻入窗棂上镂空的纹路,觑进了留着一盏灯光的室内。
光影交界处,谢晀坐在椅上,支额垂眸。
“已将消息送到了眼线跟前,想必那位已然得了消息了。”
“嗯。”谢晀伸手,月光穿过微张的十指,打碎了地上规整的纹路,像是窗棂上花纹的影子骤然生出了张牙舞爪的杈。
“立即派人去扬州探路,摸清楚文氏兄长的底,且盯着他的动静。不可打草惊蛇。”
“郎君”
“我自有主意。”
青竹咽下担忧,女公子是在扬州有了音信,但扬州山水迢迢,且这消息真假未辨,怎能再让郎君去冒险?
“那陇山该如何是好?”
若当真去了扬州,至少半年得归,适时计划必然要改变了。
“青梧青桐可有消息传来?”
“尚未有新消息传来,只前次道近来一切平静,并无异常。”
谢晀缓缓摩挲着杯沿,沉声道:“暗探冒死传来消息,应当无误,令他二人细细探查,若有发现,立即传信。”
“是!”
“必要时,以自保为先。”
“多谢郎君!”
青竹三人是先王妃亲自选定,同谢晀一起长大,相互之间感情深厚,此次青梧青桐奉命前去陇山北探查,危机重重。
但此地干系甚大,已然有四个暗探接连丧命,最后一位拼死传来消息,道陇山群匪异动连连,恐要生变,谢晀令他二人前去,是欲摸底,以免陇山失控,引得雍州大乱。
狼虎窝里走一遭,纵然青竹相信青梧二人能力,但不免担忧,得郎君此话,自然感激。
“罢了,我亲自去一趟陇山。”
“郎君!”
“勿急,只是去敲打一番,这般一来,时间上便宽裕许多。”
谢晀起身,踱步到内室,一把掀开素绢,露出其下精妙绝伦的木刻舆图,修长的手指点在雍州治所所在,顺着山脉滑到陇山,最后落在扬州治所,他的目光随之落在丹阳,久久不动。
“阿暖”
长长的叹息滑落,谢晀闭了闭眼,伸手捞起一旁的银甲面具。
陇山地处雍州西南,说远不远,快马一个日夜便可赶到。
谢晀留了青竹在王府支应,另带了两个武艺出众的暗卫,前往陇山。
万幸的是,陇山有异动,是老寨主病体难支,底下人小打小闹。
他蹲守了三天,亲眼看见老寨主竟能下了床,惩罚了前日下山肆意抢掠的山匪,又叮嘱了青梧二人几句,才放心离去。
想来扬州之行,可去。
枣红的骏马在官道上飞驰,距凤翔城十余里地时,正是清晨。
天色尚早,路上人烟稀少。
将入十月份,此时路边野草上滚着晶莹露珠,朝远处看,带着点儿细细的霜与雾。
谢晀猛地一勒缰绳,身下坐骑长嘶一声,缓了下来。
隔着不甚明显的马蹄声,风中隐约听见了点儿金戈之声。
他随身的两个暗卫对视一眼,齐齐噤了声。
谢晀下了马,将马儿拴在了林边的树上,踩着被露水打湿的红叶悄然无声进入林中。两暗卫照做。
离得愈近,金戈之声越发清晰。
谢晀隐在树后,并无人留意到他的踪迹。
林中有五个黑衣人,为首的一人手中长剑一挡,逼退了另一边的瘦长人影。
另有两个人,想要悄然绕过去,从她们身后袭击。
是两个小娘子。
还是谢晀认识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