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一个咳嗽不止的故事

    一心静坐的白衣，安安静静的坐在火堆旁，放松，放松，再放松。他，正在尝试进入某种状态。

    闭目、凝神、敛息，他正在把自己的感知从外界收回来。此时的他，不听，不视，不闻，不触，不言。

    这一套流程，描述起来，文字简单，行文不过尔尔。没有练过的人，可能会认为做起来也是同样的简单。但事实并非如此，难就难在想法是很难控制的。

    而且控制想法，本身也是一种想法，它也是不该有的。

    所以，此种内情，不是依靠语言文字能传达的，只能各凭领悟，结果如可，全凭天赋。

    此时的他，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是真的不知道，也不关心。虽然这已经是一件震动整个天元星的大事。

    此时在他的目光到达不了，也想象不到的太空，正汇聚了大量的观测设备。无数大人物，正在远程观察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且他们肯定还会存盘保留下来，以供事后反复观看，详尽分析。

    因为某个不速之客，也必将是一次注定被载入历史的大事。

    无论是基地这边，还是其它诸邦国，他们的观测设备都太高了。所谓天高夜黑，注意力又都在其它目标上。所以他们同样没看到静坐的白衣，不知道在如此大事的中心，其底下正有一个盘腿而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

    “暖和……好温暖啊……。”

    往日间很难显示踪迹的气团，今日有了些明显的感觉。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白衣今天的状态比往常要好很多。今天进入状态的时间，明显也比往常要长很多了。或许是因为聚会的原因吧，一场告别，也算是一种尘缘的了结。

    人能控制自己的手去书写，能控制自己的嘴巴去说话，做这些都是为了人与人之间信息的表达和接受。然而无论是文字还是语言，其实都是些很浅的表达方式。他们无法真正表达出一个人完整的所思、所想。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通常的理解，这是描述生活的艰辛，劝告人们要开阔心胸，保持心态，不要过于执着。

    归根究底，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人的生存环境，真的如此恶劣，以至什么事也做不成？又或者生命本为赎罪而来，受苦受难才是应当？

    其实不然，客观环境只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原因，在白衣看来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无法做到完全表达和接受。语言文字，真的只是一种极其有限的表达方式。

    或许相同的经历，阅历，会让不同的人群，产生差不多的认知。往小了说，这是圈子，往大了说就是阶级。在圈子里，同阶级相互之间的沟通交流要充分很多。

    但这依然改变不了，语言文字是一种低效的交流方式的事实。

    白衣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会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以前，他只是觉得累，这种无穷无尽的，纷乱复杂，没头没脑的想法，真的很累人。

    尝试独居静坐以来，慢慢的白衣也发现了，这些所谓的想法，都和日常生活有关，和其他人有关。感觉就像是，大脑对于各种感知的自动反馈，因为这种反馈不是白衣主观想要的，甚至不是需要的。所以，它们表现的非常凌乱，毫无章法，又无穷无尽。

    究其表现，就像是本能总是不自觉得跑出来，要跟主观意识争夺控制权，论剑比武似的。

    脱离主流社会，离群索居，虽然白衣的理性思考告诉他，这是合理的。命是他自己的，生活也是他自己的，就算活着要有意义，那也应该是对他自己来说有意义。

    但是，潜意识里，各种社会习俗，传统道德总是会跑出来告诉他，这是不行的，也是不对的。人应该学会适应社会，哪怕再苦再难，也不应该逃避。我们不应该向社会索取，而应该贡献自己，要懂的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尤其是亲人朋友，有事的时候要帮助，没事的时候要关心。一个人跑到山上，不联系算怎么回事？这种行为是可耻的，是对亲情和友情的背判，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是对……。

    凡此种种，实在太多太多了，剪又剪不断，理又理不清，说也说不得，做又难做。

    想到这些的时候，白衣几度差点崩溃。绝望和窒息曾经几度使其产生自毁的倾向，所幸他终究还是怕的，所以才没有走出那最终的一步。

    是的，白衣是怕的，他怕的是一个死字。这是白衣自己对自己的深刻认知，他始终认为，自己能活到现在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怕死。所以，他丝毫不介意向人坦白，他是个怕死的人。

    活又活不好，死也死不了，一时两难。以前他的办法是拖，今天拖到明天，明天再明天，他本以为他还有无数个明天。

    然而，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幻想破灭，他不得不做出行动。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遵循本心，把多年未见的同学，朋友都给约到了山上。他没有明言他的所有想法，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说的再清楚明白，他们也无法理解。

    多年的孤单生活，使得白衣很早就发现了，意识层面的事情，除非交流的两个人有着完全一样的感悟，否则是根本产生不了所谓的理解的。

    所以，如果真的存在两个相互理解的个体，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交流。做就得了，无论如何作为，他们总是能够互相协同。

    所以，白衣有了一个明悟：在日常生活中，寻求所谓的理解，无异于椽木求鱼，这本就是错误的，不自然的。

    然而我们在生活中，却经常听到、甚至见到两个人“互相理解”的事情。这是为何？

    白衣错了？

    不，白衣坚信：人与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互相理解。而我们在生活中，往往把生活中基于熟悉、习惯、信任、甚至是忍受、不在乎等等原因而产生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包容，避让认知为理解。

    这显然是不正确的！

    理解是一种心灵上的协调，是一种默契，是不约而同。

    而熟悉、习惯、信任、甚至是忍受、不在乎等等其实是言行上的放任和避让罢了！

    两者的外在表现极其相似，但究其本质，其内在驱动，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论亲朋，还是好友，又或者朝夕相处，曾经畅谈理想的同学。他们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都有他们自己的苦，他们都有他们自己的甜，他们都有他们自己的酸和辣。

    他们都曾走过他们自己所走过的路，过过他们自己所过过的生活，产生了他们自己对活着，对生活，对生命，乃至对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的理解和感悟。这是一种符合他们自己生命体特征的理解。

    相同的，白衣也产生了符合白衣生命体特征的理解。

    这并不矛盾，不同的因，产不同的果！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即使同一个因，在不同的人身上也可能产生有着巨大差异的果。

    白衣感悟到，生命的宝贵，就在于各有光华。所以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表达尊重的最好形式，其实就是：沉默不言，任其发挥！

    有此感悟，所以白衣把大家都邀请了过来，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过了一天。胡七八糟的，乱聊了一些生活见闻，网络趣事。唯独，没有互问心事，家事和工作上的事。

    不言，不问；不问，不言！

    这真的是一种奇妙的措词，矛盾而又真实。

    他让大家知道了他的现状，让大家亲自看了自己的居住，让大家知道了山里没信号。

    同样的，他也看到了他们的现状，看到了他们的衣着外貌，看到了他们的车子，看到了他们的夫妻相携。

    一天下来，其实都不错。

    宴席散尽，宾朋远去，忽然的，白衣就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就连心脏，似乎都少了一条锁链。

    他突然明白了一句话：“斩红尘！”

    心理负担的减轻，自然的就在思维上有了体现。所以，他今天的状态，真的较之往常要好很多了，这不是他的幻觉。

    如此良辰美景，不出意外的，很快就出了意外。

    “轰……轰……轰……”

    忽然，犹如春雷炸响，又如山崩、地裂，声声巨响自高空传来。如此巨大的声响，从高空传入白衣的耳中，凝神静视状态下的他仿若灵魂遭到重击。

    整个身体陡然一颤，瞬间崩紧、收缩，就连心脏也骤然停止了跳动。一口血气从心腹直冲咽喉，迅速到达口腔，然后不受控制的重重喷吐了出去。

    随着一口鲜血的喷出，白衣并没有感到好受。恰恰相反，不知道是受了血气的刺激，还是内脏受了什么伤害，此时的白衣，咽喉异常的痒和痛。咽喉的异样，导致了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嘴巴张的大大的，心潮涌动，白衣控制不了自己的咳嗽，事实上他也不想控制。此刻的他，只想赶快把咽喉的异物给咳出来，吐出去。可是无论他多么用劲的咳嗽，最终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剧烈的咳嗽声在山野飘荡，在这漆黑的夜晚，若是有旁人在，怕是会惊吓的以为自己遭受了什么灵异吧。

    无论白衣怎么使劲，怎么用力，咽喉异样始终依旧。其实，哪里有什么异物，现在的状况只不过是，陡然受惊，心潮涌动之下的气血逆行罢了。

    他其实一直都是在干咳，因为逆行的气血破坏了咽喉的正常感知功能。

    “咳……咳……咳……”

    撕心裂肺，咽喉尽碎，咳嗽不止！

    白衣的视野越来越红，明明就是晚上，大部份视线内都是漆黑的。可是现在，但凡有点亮光的地方，都变成了红色的，而且是越来越红！

    就在白衣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已被咳嗽震裂，连带着腹内器官都将要被咳出来时，他倒下了。

    就这样弓着身子，搂抱着自己的“心脏”倒了下去。

    所幸的是，他是往右侧倒的，这让他的身体避免了被火堆烧烤。

    仿佛间，他看到了一团烧的旺旺的，鲜红的篝火升腾，隐约间还有着一团小小的红光自高空极速坠落，模里模糊的。

    “唉，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判决啊……，那……就这样吧。”

    这是白衣昏倒、休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他彻底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