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汤屋见闻(二)
房间里,等待他们的是汤婆婆慈祥到近乎虚假的笑脸。
踏着柔软的地毯,琴酒抬头看向对面的银发老婆婆。她的身高只到琴酒腰部,五官四肢相较人类却放大数倍,看上去体貌巍峨,双眸深沉锐利,自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汤婆婆是魔女,又能在神隐拥有这么大一间店铺,绝非易于之辈。她现在态度友善,或许不过是因为他们身上的神明气息,误以为他们有强硬的后台罢了。
在琴酒打量汤婆婆的时候,汤婆婆也正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
琴酒生得英俊,不笑不语时眉眼有锋锐之色,绝对是个刺头。而安室透相对温和,但依旧带着让她不喜的坚韧和执着,一旦闹将起来,只怕比前一位更加棘手。
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招揽进汤屋来。
作为汤屋的主人,汤婆婆爱财如命,身边的人也都受她感染,对钱财没有抵抗力。汤婆婆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们简单纯粹又好掌控,而琴酒与安室透这样的,反倒是她厌恶的对象。
然而……他们身上有神明的气息。
那气息很强大,很纯净,也很浓郁,不像无意间蹭上,绝对是与一位强大神明朝夕相处之后沾染的。除此之外,气息中不带丝毫躁郁愤怒等负面情绪,说明他们的离开不是被赶走,而是受命来此,或者单纯就是打零工,搞行为艺术……
短短几秒钟时间,汤婆婆已经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为他们编造了一段他们本人都编不出来的神奇经历,而且逻辑严谨、合情合理,无论以哪个可能性结尾,都十分具有说服力。
自我攻略最为致命。
汤婆婆:思维渐渐迪达拉jpg
在心里给两人把背景编圆了,汤婆婆的笑容越发和善,双手交叉搭在桌上,柔声问道:“两位想在汤屋工作……不知可有心仪的职位?”
如果是神明派他们过来,应有相应的目的和指示。
安室透正欲回答没有,却被琴酒拽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有,我们的工作必须是和……钱财方面有关。”
果然有啊!
不过,既然是和钱有关,那这位神明的位格不是极高就是极低。钱财,准确的说叫货币是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则,千万年来,不论人类亦或其他妖怪都在天然的货币体系上建立文明,因此与之相关的神明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考虑到二人身上的气息……
汤婆婆有了打算,虽然早已想好给他们什么职位,面上却淡了下来,既是维持尊严,也是要在合理范围内讨价还价。
神明都遵守规则,而且非常讲道理,只要条件不太过分,想来祂不会在意。
“汤屋里正好需要一位账房,一位大管家。不过在这里工作,我们也有自己的规矩。”
汤婆婆伸出食指在半空勾画两下,两份合同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纸张边沿镶金嵌花,字体飘逸优美。
“在汤屋工作,必须交出自己的名字,这是为了方便管理。当然,如果哪一日两位必须离开,我也会将你们的名字交还。”汤婆婆将从不告知于人的潜规则告知二人。
名字要怎么交出去?
安室透疑惑间,琴酒已经答应了。
汤婆婆满意一笑,接着说:“另外,汤屋的薪水由我统一发放,两位既然要管钱财方面的事务,就要按照我的安排……我相信你们不会监守自盗,但还是要多嘴嘱咐一句,不可因任何私事擅自动用汤屋的钱。”
琴酒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似乎是因她的怀疑而而起,但仍然应下:“可以。”
“好好好!”汤婆婆喜笑颜开,一挥手,两支羽毛笔自动飞出笔筒,落在二人手中,“在合同下方签下你们的名字,从今夜起,你们就能在汤屋任职了。”
安室透微微皱眉,看了看琴酒,见他点头,才写下名字——不知为何,落笔时,他无意识写下了自己的真名,降谷零。
这一幕落在汤婆婆眼中,自动翻译成“琴酒是两人中身份较高的那位”这一信息,内心生出了无限盘算。
不管他们因何而来,只要谋划得当,或许能给汤屋带来一笔极大的收益。
富贵险中求,汤婆婆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随着琴酒签名的最后一笔落定,两张合同倒飞回汤婆婆手中。她看了看纸张上两个陌生的名字,伸手一抓,其余字都被她攥进手里,只余下一个“阵”和一个“零”。
“以后,你们就叫做阿阵和零。”汤婆婆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蛊惑与引诱,“阿阵担任大管家,负责客人的结账事宜和维持汤屋秩序;零担任账房,每天的收益和支出都要列为清单,写清楚来源去向,再交到我手里。”
“阿阵”与“零”两个称呼被她叫出口时,琴酒和安室透脑海中关于自己姓名的记忆突然像蒙上一层灰尘,变得不甚清晰,甚至还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模糊。
原来这就是“拿走名字”的意思吗?
琴酒心念一动,直接抹除那层“灰尘”。
只要他不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他的意志,影响他的记忆。
安室透倒是没受太大影响,因为“降谷零”不过是他的半个名字,他用了极长时间的假名“安室透”是另一半,二者结合,于他而言才足够完整。
在名字原本就不完整的情况下,汤婆婆拿走的那部分对他的记忆造不成多大影响。
“好了,你们现在就下去工作吧,一楼的青蛙会带你们熟悉汤屋的环境。”
汤婆婆说完,随手一挥,两人就被一阵柔风送出房间,八扇大门随即在他们眼前关上。
……
还是那架电梯,依旧只有他们两人。
“你刚才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爽快?而且还挑了个繁重的工作?”安室透用法语询问道。
他精通多国语言,而之前调查确认黑泽阵身份信息的那份资料上说了他一直在法国生活。
事实上,琴酒的确在法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大约在十年前——去养伤。
琴酒一愣,大致猜到了他换语言交流的原因,以同样标准的法语回答:“她误会了我们的身份,因为我们身上的神明气息,她以为我们是某一位神明的侍从。”
“看得出来她对我们很客气,确实有可能是如此。”安室透回想汤婆婆的态度,怎么也与青蛙对她的惧怕沾不上,也同意琴酒的推测,“所以你索性顺水推舟,装成被神明特意派来的样子,混淆视听?”
琴酒点点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一份工作,并以最快速度在这里立足。”
“那为什么选择了钱财方面的工作?”安室透又问。
“因为……这是一个服务场所的命脉。”
琴酒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电梯正好抵达一楼,青蛙就站在他们面前,脸上仍是那副讨好的表情,丝毫看不出不久前对基德和新一喊打喊杀的凶恶。
“阵大人,零大人,夜安。”青蛙恭敬地行了个礼,“两位的身份汤婆婆已经告诉我了,我这就带你们熟悉汤屋的环境……”
“轰!!!”
“砰——”
青蛙话音未落,大厅方向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好像什么东西炸开似的,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声接连响起的重物落地、破碎声,每一声都震颤在众人心里,引发了各处的尖叫。
“阵大人,您是汤屋的大管家,需要维持这里的秩序,应付难缠的客人。”青蛙的脸色变得既难看又恐惧,语速加快了几倍,“零大人,请您到前台清点今日的收支,我和阵大人过去看看!”
那动静太恐怖,好像什么庞然大物直接摔进了汤屋,安室透想和琴酒一起去。
可没等他开口,琴酒便率先抬脚跟着青蛙跑向声源处。
“等等我!”
安室透连忙也追了上去。
巨响传来的地方此刻已是一片狼藉,那里原本应该是豪华单间,有最大的浴桶,最好的药浴,最漂亮的服务员,现在却只能看见浴桶碎片、四溅的热水和抱头尖叫的狐耳少女。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蹲在墙上的人头八爪大螃蟹——蟹壳一片通红,冒着腾腾热气,还散发着海鲜独有的鲜香宛如被蒸熟似的。
“你们知道本大爷的原型还敢用这么烫的水?是不是不想做生意了?!”
螃蟹的两只前爪中间竖起一个头颅,面孔年轻如少年,正张牙舞爪破口大骂:“看看!看看!本大爷都快被烫熟了!赔钱!”
狐耳少女委屈地辩解:“是您说要最好的药浴的,水温也是您自己调节……”
“闭嘴!我是客人,当然我说了算!我不了解药浴的温度,你们不了解吗?难道在温度不合适的时候,你们不应该提醒吗?”螃蟹理直气壮,“别说了!赔钱!”
“我们提醒过的……”
狐耳少女弱声弱气地说道,螃蟹却全然不听,举起前爪就要砸向隔壁房间的墙壁。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声线破空而来:“且慢。”
“嗯?”
螃蟹长眉倒竖,困惑又恼怒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就见一个浑身冒着神明气息的俊美人类单脚踏在浴桶碎片上,向他挥了挥手。
“你是这里管事的吧。”螃蟹一眼看出他的身份,冷笑道:“别给我扯那些没有用的,赔钱!”
它体型庞大,立在身前犹如小山,哪怕隔着极远距离,依旧有非常可怕的压迫感。
琴酒却毫不畏惧,径自走到它身前,还抬手摸了摸它的钳子。
“干什么!”螃蟹警惕地往后退了退。
“螃蟹……咳咳,这位大人,您并没有被烫熟,甚至没有受伤,对吧?”琴酒不疾不徐地问道。
“这……”螃蟹一噎,活动了一下身体,确实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又怎样?你闻闻我身上的味道,你闻闻!香得我都想把自己吃了!螃蟹什么情况下会这么香,还有人不知道吗?”
还行,脑子不太聪明,可以忽悠。
琴酒勾了勾嘴角,旋即神情一肃,一本正经地道:“您点的是汤屋最好的药浴,最好的——这个词表明药浴本身除了舒缓解除疲劳的作用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作用,其中之一就是这种浓郁而清新的芬芳。您自己都觉得香,那为什么要发脾气?您应该高兴才对啊!”
“……啊?”
螃蟹被他说愣了,有限的智力让它无法一时之间转过弯来,只能呆呆地顺着他的话问:“是、是这样吗?可是它们没有说……”
“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我们理应为此道歉并给出补偿。”琴酒微微躬身,平和的态度让他看起来彬彬有礼,“如果您愿意原谅我们,并接受我们的道歉,我可以做主再为您安排一次药浴,并且给您额外增加一份十三香香料……香薰,您看如何?”
“嗯……”
他的逻辑实在太严密,又把姿态放得很低,极具迷惑性,螃蟹更绕不出来了,还因此觉得自己刚才太不讲理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点头:“行。”
琴酒笑了笑,向狐耳少女投去一个眼神。
少女如梦初醒,连忙从地上跳起:“大人请随我来,我带您去另一个房间!”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琴酒卸下脸上的笑容,冷冰冰地转身,就迎上了身后看完全程,对他生出高山仰止的钦佩之心的青蛙的目光,以及安室透大为震撼的眼神。
“……十三香?”安室透纠纠结结,最后只吐出了最震撼的一个名字。
“嗯,十三香。”琴酒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我想到了我任职之后的第一个目标。”
安室透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却因其太过荒谬而不敢置信。
“把十三香发展成香薰?”
琴酒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看到了,这是必须的事,不然某位大人又要发怒了。”
安室透:“……”
比起那位大人,我觉得你更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