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阑
苏月颜和林霜逸来到一栋三层朱漆楼阁前，巨大的牌匾上“天悠”二字笔走龙蛇，豪气万丈。
苏月颜心想，能写出这等字的人，胸怀必非等闲。
二人只在门外站了片刻，便有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两名青衣少年，衣着端庄，腰间玉佩随着步伐摆动，虽年少，却看得出是大家的修养。
“林师兄。”两少年齐齐对林霜逸施礼，而后看向苏月颜。
苏月颜便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苏小月，是林霜逸的……好友。”
林霜逸知道她的身份不能随意透漏，但听到“好友”二字时，心下不免还是有了涟漪，只是面上依旧冷清无波。
“师父已在烟笼阁候着了，林师兄。”青衣少年谦恭有礼，在前面带路。
苏月颜和林霜逸跟着两个少年，穿过紫檀木屏风，出了正殿，沿着石子路在竹林中穿梭，不多时，便来到林中一间小亭，亭上古木匾额上书“烟笼阁”。
阳光穿过高耸密集的青竹洒下来，斑驳斜照在亭上，却是如岁月遗忘的一隅，古朴安静。
这来的一路上并未见到任何其他弟子，苏月颜都差点忘了自己现在一名门大派之中。
青衣少年停在门外，只是伸出手朝里面一让，示意林霜逸和苏月颜进去。
苏月颜便跟着林霜逸拾级而上。
林霜逸推开了门，只见亭内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坐，在敞开的窗前，手执一晶石举于半空，听见声响，他回头看过来，微微一笑：“贤侄来的正好，老夫正在研究师弟给我出的难题，过来看看这阵法要如何破。”
林霜逸唤了一声“景迆师伯”，便大步走上前去，低头看了一眼案上摆设的阵法，方形石盘之上，十几枚晶石看似杂乱无章地摆着。
苏月颜看不出个所以然，但见林霜逸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知道他这一世修习的是剑法，但他作为魔尊的时候应该知道的东西不少，也不知他对这阵法了解多少。
“已解？”
景迆瞥了一眼林霜逸，抚了抚白须，将手中暗褐色晶石交给他。
林霜逸在他对面盘膝坐下，食中二指捏着晶石，淡然置于石盘一处。
只一瞬间，就见盘上忽然白光一炸，原本散着微弱光芒的各色晶石忽的黯淡下去，只有那枚暗褐色晶石绽着耀眼的光。
景迆满意一笑，遂起身，笑呵呵道：“贤侄大老远来我这僻静之处，可是清阳有何嘱托？”
“掌门师尊被死生宗劫走，已月余。”林霜逸道。
景迆长叹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说罢，他看了一眼石盘，道：“不过教授了几回，贤侄对阵法果真是有天赋，死生宗的盘山阵，该难不倒你。”
林霜逸看着那枚褐色晶石，道：“师尊已传来密信，死生宗有二。”
他二人的对话似乎完全搭不上边，苏月颜听得一头雾水。
“那便好。”说完，景迆转身便出了烟笼阁。
看着景迆的身影渐渐消失于亭外，苏月颜这才回头问林霜逸：“你俩说什么了？你师尊何时给你传了密信？”
“在楚灵山之时。”林霜逸淡淡答道，眯着眼看着石盘，然后捏起那枚暗褐色晶石，白色宽袖轻轻扫过石盘，其上的阵法倏然消失，石盘上空无一物。
“走吧。”林霜逸道。
“去哪？”
苏月颜总觉得他和景迆方才打了什么哑谜是自己不知道的。
林霜逸：“夜阑城。”
“什么？”
苏月颜恍然大悟，这就要去夜阑城找青梧和林芳菲会合了，说明他……
她看向林霜逸手上那枚晶石，伸出手，笑道：“给我看看。”
林霜逸似乎今日兴致颇高，将手往身后一藏，道：“拿到了就给你。”
“以为我拿不到？”苏月颜直接抱住了他的腰，两手在他身后摸索，顺着他的手臂寻到手上。
谁料，林霜逸已经先一步把晶石换了只手，苏月颜寻了个空，便又去够他另一只手。
林霜逸低头看她，眼底满是笑意。
“啊，拿到了！”苏月颜一根根手指头掰开，把晶石夺了过来，靠在林霜逸身前，仔仔细细地打量那晶石，又拿起来对着外面的光线一看，这才隐约看清里面竟包裹着一片钥匙碎片，没想到林霜逸竟然这么聪明，一眼就明白了景迆的用意。
“还给你。”苏月颜有些不太高兴，忽然就觉得自己从最初开始就一直被他算计着，想来那日在樟树林的相遇，他昏迷了一夜，也是装的吧。
他就这么确定自己一定会大发慈悲救他，还愿意与他一路同行么？没想到他算计人心竟然这么准。
苏月颜长叹一声，不免有些失落。估计他也算出了，自己会心甘情愿将魔元归还于他……
“怎么了？”林霜逸见她脸色忽然有些愁闷，问道。
“没什么。”苏月颜抬头对他一笑，“替你高兴。”
林霜逸颔首，“是值得高兴。”
他将晶石收好，牵起苏月颜的手，出了烟笼阁。
夜阑城。
因青梧出手阔绰，所需药物又特别，碧雪阁才将他引入门派内部，见了几位掌事的。
青梧所知颇多，要求也奇特，掌事的不敢怠慢，把青梧和林芳菲奉为上宾，命人去将阁内珍藏的药物拿来与他品鉴。
趁着等待的时间，青梧让掌事的带他和林芳菲在碧雪阁内转了转，看了他们种植的新鲜药材，最终下了个大订单，让送往拂絮城。
掌灯时分，二人方回到客栈，点了些吃食送到客房吃。
林芳菲道：“若说哪里可能藏有钥匙，应该就是药园角落里那道门后的禁地了？”
青梧摇了摇头：“那禁地里不过是些毒物，应该不是。”
林芳菲这才想起，他和苏小月均有以神识窥探的能力，扯了扯嘴角，问道：“那你可发现钥匙藏于何处了？”
青梧喝了口酒，淡道：“有一处倒是藏着许多珍奇，只是怕不好闯，今晚我一人去瞧瞧，你在客栈守着，若卯时初我还未回来，你便速速离去……”
林芳菲打断他道：“怎么能让你一人涉险？”
“这一人是涉险，”青梧笑道，“二人，便是找死了。”
“我看你才找死！”林芳菲在桌下猛踢了青梧脚踝一下。
青梧忙捂着脚踝叫苦不迭：“待会儿还得逃跑，把我踢折了跑不快被抓了你负责救我？”
林芳菲：“……”
“好了，回到正题，”青梧见她轻而易举便被逗的脸都红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若我卯时初未归，你便一路往天悠派去，我会绕道过去找你。”
林芳菲点了点头，眼角却不知不觉红了。
“怎的竟哭了？”青梧见不得女孩哭，一下子就慌了。
林芳菲吸了吸鼻子，“没哭，谁哭了？”
“咦，那是什么？”
“不用逗我了，真没哭。”
“不是，我说真的，你抬头看看。”
闻言，林芳菲抬起头，就见眼前停着一团水雾朦胧。
是九师兄！
这是掌门师尊内门弟子才会的密信术法，下山前，九师兄教给了她，怕万一两人分开了，可以以此法暗中联络。
林芳菲伸出手，以食中二指在水雾前画了几笔阵法，接收了密信：
【已得，夜阑再叙。逸。】
“说的什么？”青梧看不见信中内容，只看得见一团水雾。
林芳菲兴高采烈道：“你今夜不用赴险了。”
“当真？”
“嗯。”
“那倒是好，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青梧望向窗外夜空，打了个呵欠。
可是青梧和林芳菲在夜阑城等了一日，直到下午才等来林霜逸和苏月颜。
见他二人略显狼狈的模样，一问才得知从天悠派出来之后，他们竟是被魔界的人追杀，不禁大惊失色。
昨日，林霜逸和苏月颜得了景迆的钥匙之后，便径直出了谷。
可刚从密林钻出来，苏月颜便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气息——魔族。
郁天寒果然是说得出做得到。
这些魔族的杀手显然以前见过墨潇，刚见到林霜逸的时候均愣了半晌，但当为首的喊出“杀！”之后，其余人便立即出手了，不再有半点犹豫。
好在他们人数只有二十几个，与其说是来诛杀墨潇的，不如说只是现魔尊派来探个虚实，确认林霜逸是否是墨潇。
苏月颜想着不能留活口回去报信，这样或许还能拖上些时日，让他们有时间救出妖皇。
看样子，林霜逸也是这么想的，出手时招招致命。
苏月颜还在恢复中，战斗力差了些，两人硬是斗了一整夜才全身而退。
到天明时分，两人累倒在路旁，背靠着大树，休息了一会儿。
林霜逸自然搂过苏月颜的肩，让她靠着自己睡。
方才那一战，两人身上多少都挂了些彩，苏月颜看到林霜逸身上汩汩流血的伤口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如此在乎他了，竟一点也舍不得看他受伤。
此时，靠在他怀里，不禁有些伤感起来。
待自己走后，他是喜是悲，便都看不见了。
经过此战，苏月颜更坚定了要把魔元还给他的想法。
以林霜逸现在的修为，打这几个或许不成问题，但若是离漓亲自前来，更甚者，率领魔族大军而来的话，便定不是他的对手。
到时候，估计两个人的性命都难保。所以，只有林霜逸恢复魔身，他们才有胜算，林霜逸得到魔元之后，即使是离漓亲自率军来也便不怕了。
这样，一切就回到了书中的正轨，墨潇死后重生，大杀三界……
可是，他再不能把自己囚禁在浊世宫了，而且，现在的林霜逸应该只会杀上死生宗而不会与全修仙界为敌。
苏月颜不禁轻笑一声，这一切如梦如幻，终究是到头了。
两人稍事休息，便赶往夜阑城与青梧和林芳菲会合。
四人在客栈里坐着，简单吃了些晚饭，商量着接下来要去死生宗从韩天身上抢回最后那两枚钥匙。
死生宗作为十大修仙门派之首，并非徒有虚名。
其门派弟子众多，照青梧推算，至少有上千名弟子服用了妖丹增进修为。
若是硬攻，怕是没有胜算，只能智取。
青梧看了一眼林霜逸，摇着折扇漫不经心道：“紫笙想要得到这钥匙，为的是亲手毁了它。”
闻言，除了林芳菲满脸震惊之外，苏月颜和林霜逸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青梧还是照顾林芳菲，解释了一下：“这封印神器的钥匙，只有五块碎片合一之后，才能真正被摧毁。紫笙现在这妖皇的位子坐的其实是如履薄冰，所以他才如此大费周章，牺牲这么多妖族性命与死生宗合作。只要皇姐永远出不来了，他才能稳坐这皇位，让手下为他卖命。是以，只要这钥匙在世间一日，他便担忧一日。不过，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一点也不顺遂，我倒是挺开心的。”
林芳菲恍然：“所以，咱们要集齐了钥匙碎片为的是救妖皇，而死生宗为的是将妖皇永远困在无画洲？”
“对的。”青梧收起折扇，以伞骨轻轻敲了一下林芳菲的脑袋，眼中满是笑意。
苏月颜却无心看他俩玩笑，只是看着林霜逸，但见他眉头深锁，在思考什么。
“要不，我去吧韩天骗出来吧？”苏月颜开口问道。
林霜逸侧头看了她一眼，深幽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晦暗，没有说话。
苏月颜知道他介意郁天寒和自己曾经有过的“感情”，虽然两人在楚灵山将此事说开了，但她觉得林霜逸多少对于这件事还是有些如鲠在喉的，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一点都不想在意，最重要的是现在时间紧迫，一定要赶在离漓察觉有异之前将妖皇救出来。
说实在的，这三方寻找钥匙的势力之中，最迫在眉睫的其实是她和林霜逸。
苏月颜看了一眼优哉游哉的青梧，明白他肯定也是清楚现在的情况的。
但是她和林霜逸要抓紧时间，青梧也同样不能掉以轻心，不然钥匙若是被紫笙夺了去，梦兮便再也出不来了。
商议过后，众人决定由苏月颜出面，将韩天从死生宗骗出来，从而避免以少敌多孤军深入死生宗。
与此同时，林霜逸也密信传于清阳，告知他三日之内可伺机脱困。
林芳菲问：“那要如何联系上韩天呢？”
苏月颜轻轻一笑，林霜逸看向窗外，青梧扇起扇子。
“你们三个有在卖什么关子？”林芳菲不禁皱眉，似乎他们三人什么都知道，唯有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
苏月颜解释道：“韩天一直都派人监视咱们，只要我落单，他必会出现。”
林霜逸摇了摇头，几不可查地暗暗叹了声气，他十分不愿苏月颜再与这郁天寒有任何瓜葛，奈何现下没有更好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