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幻境
乌云散了，漫天星辰璀璨，一轮圆月明晃晃地挂在东方。
是个再静谧不过的普通夜晚。
唯有平原上寸草不生的焦土，与与被鲜血染成暗褐色的血泥，昭示着片刻之前发生的光景。
夏明桉额头死死抵着分不清是皮肤还是焦炭的尸块上，积蓄许久的清亮泪珠在眼眶里旋了旋，终究还是滴了出来，伴随着啪嗒一声轻响。
“玖心……”
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过去，玖心屠了山魈妖满族，然后在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之下受尽折磨方才死去，一切都是真的，唯有她是假的，清冽雷霆毫无芥蒂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以至于就算到现在，她的身上也依旧是干净的，没沾上半点属于玖心的血迹。
夏明桉强撑到现在的身体终于慢慢软下来，覆于玖心焦黑的尸身。
我应该是怕尸体的。她想。可我更怕你冷。
掌中死死攥着的内丹不知为何倏地散了，身下也传来了奇怪的蠕动触感，夏明桉一惊，勉强从玖心身上翻下去，充满戒备地盯着尸块看，生怕有什么东西借尸还魂。
好在尸块里的东西并未让她等待太久的时间，焦炭发出剥裂的清响，有雪白的生灵从缝隙中露出一只狐狸的眼睛。
欣喜感瞬间充斥了胸口，夏明桉咬住颤抖的唇，把漂亮的幼狐从尸块里抱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落进雪狐的毛发里。
“玖心，玖心。”她一遍一遍地唤他的名字。
幼狐不哭不闹，只定定地看着她，乖顺地享受她的抚摸，狐眸微眯，瞳色鲜红如火。
幼狐见风长，夏明桉很快就抱不住了，任凭狐王压在身上，垂下高傲的头颅，粉嫩软舌舔了舔她满是泪痕的眼角。
狐耳狐尾的尖端生出殷红毛发，在银河的映照下泛着薄薄的光，宛如一抹不真实的幻影。
身下的血泥陡然消散，夏明桉跌入了下一段故事里。
日升月落，潮退潮涨；
岁月变换，斗转星移。
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耳边便传来了男狐狸精磁性的声音。
“时辰到了，”玖心低声说，“回家吧。”
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了沉睡的意识，夏明桉又回到了那青砖灰瓦的江南小院，她正平躺在榻上，身上伏着的不再是毛茸茸的雪狐，而是一身红衣的玖心。
雪发披散，将纷扰雨幕隔在千里之外，瓷般冰冷的玉手抚着她的脸，拇指抿开唇齿。
玖心吻下来。
新雪的味道铺天盖地，钻入鼻腔，钻入肺里，里里外外都被玖心的味道沾满了。
在梦中与小狐仙唇舌交缠的回忆一下子涌出来，只是这次少了点油泼面的味道，倒是更像本子里常有的故事了——男女主角往往要在有桃花漫天飘飞的夜里，与自己喜欢的人抵死缠绵。
玖心突然啧了声。
夏明桉：“啊？”挺舒服的啊，不继续了吗？
玖心一脸不高兴地撑起身子，皱着眉，好看的狐眸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最后打了个响指。
窗外景色在瞬息间换了个模样——满院流萤，苍翠枝头有樱粉色的花骨朵肉眼可见的鼓出来，先是含苞待放，又很快怯怯盛开。风一吹，花瓣便簌簌地落了，在潮湿的江南小院下起一场浪漫至极的桃花雨，有调皮的几瓣卷进窗棂，亲昵地擦过玖心的雪发，再落在榻上，或者落在夏明桉怔愣着的眉心。
“这回满意了？”玖心问。
白蛇盗许仙灵芝草，明皇许玉环长恨歌，相如奏文君凤求凰，丽娘予显祖鬼还魂。
而她的玖心则送给她一场桃花彻夜盛放的幻境。
双手被妖王大人捉住，又被她自己亲手交出去的遮眼丝带打了个结捆上，按在头顶，妖王大人高挺的鼻梁在她的颊上亲昵的蹭了蹭，神色不见半分倨傲。
嗯，今天是好说话版本的男狐狸精。
于是夏明桉就一点都不怕了，主动张开思想的疆域，任由会读心的玖心予取予求。
——原来本子里说的是真的，只要迈过第一道坎儿，后面果然顺畅许多，男狐狸精对她脑子里的每一道弯儿都再清楚不过，什么时候该肆意强硬，什么时候该予以唇舌，榻上落花被碾作尘埃，在这个有花有月的夜里，夏明桉被玖心哄着登上极乐。
半梦半醒间，夏明桉迷迷糊糊地想：老狐狸精，初见时还生怕被我占了便宜呢，现在？呵呵。
老狐狸精好像是呛咳了声，夏明桉没听到，她翻了个身，又睡熟了。
色泽鲜明的紫米用冰糖煮过，热气腾腾地盛上半碗，浇上常温的牛奶，再搅匀。
牛奶紫米露放在桌上晾凉，夏明桉手捧鸡蛋大小的蜃珠，调动内力，在脑内勾画所需的愿景。
这是她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突然拥有的能力，可能是和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妖王大人双修过了的原因，她现在不仅能使出引火诀这等法术，还能在这须臾芥子中隔空唤物，召唤出这世界上本来不存在的东西。
不过她自己依然没什么修仙的根基，只能以蜃珠为媒介使出法术，早上玖心又给她的蜃珠注入了少许法力，要是落霞庄里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叫闻人什么的门客没死，说不定还能对她赞叹一句元婴期仙长牛逼也说不定。
夏明桉用蜃珠复制了条二斤半的草鱼。
去头去鳞去内脏，从正中间片开，斜刀剔鱼肉，切成薄块，白酒腌制，再裹上淀粉鸡蛋糊，热油下锅，炸成金黄色捞出。
夏明桉在这边忙碌，那边玖心在院里铺上狐裘大氅，现出小山大小的原型晒太阳，毛茸茸的狐狸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尖端血红的尾巴，狐眸似眯未眯。
“你在做什么？”玖心问她。
“糖醋鱼，”夏明桉把大半热油倒出去，笑意吟吟地说，“雪原那会儿条件有限，只弄熟了，没弄好吃，我现在要更新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油是热的，直接加葱姜炒香，再加糖醋盐与一个番茄，最后下淀粉水。
糖醋汁满院飘香，勺子在锅里顺时针转圈，她忙着把汤汁熬得浓稠，没注意到狐王的眼神有多温软。
趁热淋在金黄色的炸鱼块上，这道菜就算做成了，夏明桉满意地深吸了口气，把糖醋鱼呈到桌上。
“……诶？”妖王大人那边的碗居然已然见了底。
没想到牛奶紫米露居然能在挑剔的妖王大人食谱上留有名姓，夏明桉挑眉，把自己手边的也推过去。
玖心慢条斯理地从狐狸变回人型，取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把她的碗推回来。
人也凑了过来，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一瘫，张嘴叼走她筷子上的鱼肉。
玖心哼了声：“味道不错，再来一块。”
夏明桉：我一把就把你推开了，我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想归想，倒是没真把玖心推到一旁去，而是任劳任怨地伺候妖王大人吃食——俗话说得好，不劳动者不得食，身为被妖王抓走的人质，绑匪不仅供她吃喝还给她法力，陪床技术也好得不行，不管说什么，夏明桉总得投桃报李一下不是。
不过总觉得已经肉偿过了，再伺候好像有点亏本。
算了，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计较这些细节了。夏明桉想。
投喂完毕，夏明桉把玖心推开了点，隔着一层薄薄红衣，她的手指覆盖住男人单薄的胸口。
在那场回忆的最后，就是在这里，玖心捏碎自己的胸骨，亲手把染血的内丹掏出来，珍而重之地放进她的掌心。
“想杀我？”耳垂被不轻不重地咬了口，有点痒。
夏明桉缩了缩脖子，摇头。
“那就换我杀你了。”玖心低笑，用唇舌叼开她的腰带。
接下来夏明桉就被玖心按在江南小院的椅子上‘杀’了一遍，青石板上又一遍，石桌上再一遍，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老狐狸精憋了太久的缘故，居然怎么也要不够。
夏明桉毕竟是肉|体凡胎，比不过妖王大人那么精力旺盛，然而每到她撑不住了迷迷糊糊要死要活的时候，妖王大人总会给她喂点什么腥甜的东西过来，精力便会再次恢复，任凭妖王大人继续予取予求。
算了，反正又不是没爽到。夏明桉想。我也没吃亏。
夏明桉还想：但是为什么我最近‘算了’的次数这么多。
不过双修的确有助于提高修为：随着次数的堆叠，妖王大人的薄唇终于见了点血色，手指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冷。至于夏明桉这边，体内还是没什么修仙的根基，全靠蜃珠撑起相当于元婴期的修为。
院外花开又败，樱粉的桃花落了，便有青绿嫩芽冒出来，抽条出新，枫叶很快由黄转红，从枝桠上无声无息地落了，又被厚厚的冬雪覆盖。
年节时景轮转，不过瞬息尔尔，这须臾芥子里的光景，竟真的宛如一场永不停歇的浮生大梦。
时间的概念在此处变得暧昧不清，好像已经过去了若干年那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
某一日清晨，夏明桉从睡梦中清醒，突然惊觉回家进度条已然突破百分之三十五大关，而玖心也未像往常睡醒时那般躺在她身边，而是在门口偎着，留给她一个逆着光的背影。
“该出去了。”玖心背对着她说。
夏明桉没问为什么，只哦了声。
玖心便回头笑了，狐眸弯弯。
须臾芥子刹那间片片碎裂，眼前这一片是小狐仙骑着高头大马奔波在平原上，夏明桉下意识地伸手去捉，碎片很快于掌中化为齑粉。
鲸头鹳扑棱棱拍打翅膀，飞上干瘪枝头。
进须臾芥子的时候正值盛夏，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凛冬，夏明桉毫无防备地被吹了个透心凉，冷风夹着雪粒呼呼地往脸上扫。
“妈呀——”
夏明桉冻得直嘶气，赶忙调动蜃珠内力于体内循环大小周天，这才觉得好过了点。
玖心抖开臂弯里挂着的狐裘，给夏明桉披在身上，自己依旧穿着火红单衣，唤来鲸头鹳。
“我们这是，阿嚏，要去哪儿啊？”夏明桉打了个喷嚏，裹紧狐裘。
“往北走，找地方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