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
“我给你的房间设下了结界。”阿狄索站在窗前，背对着莎拉开口，“这只人鱼本源受损，没一晚上破解别想进来。”
“本源受损？”莎拉有些担忧地追问。
“你还在关心他？”阿狄索眯起双眸，绯红长发在身后翻飞，“对于圣阶的存在而言，肉/体的伤势可以很快愈合，灵魂本源上的伤就没那么容易痊愈了。”
说完，红发美人便纵身从窗口跳下，背影消失于苍茫夜色。
莎拉还睡不着，索性端起烛台来到桌前，坐下翻看恺撒的那本炼金术笔记。
笔记的扉页上用凌厉的字迹写着安德列斯·恺撒的名字。
比起图书馆里冗长的书籍，恺撒的笔记条理分明、详略得当，很多地方还有他手绘的示意图。
比如说气、火、土、水四元素由冷、热、干、湿组合而成，其中“干”与“热”组合便是火元素[注1]，示意图比逐个去解释要直观得多。
有时候恺撒还会画皇宫里的猫，或者蔷薇、鸢尾和百合花的速写。莎拉仿佛能通过遥远温柔的笔触，感受到那个黑发碧眸的小少年的内心。
有时候他也会用几个短句表达心情：
“哥哥似乎不怎么喜欢我。”
“……母亲也是。”
“可我并不想争抢那些东西。”
“为什么……”
夜色渐浓，莎拉轻轻合上笔记。
恍然间恺撒仿佛就在身边，耐心地教她元素的特性，金属的染色与嬗变……而有时俊美的少年也会环住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倾诉自己的烦恼。
“恺撒……”莎拉看了一眼远处的夜色，银月渐暗，红月升起，将整个世界染得缱绻哀凉。
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莎拉得知学院有外出实践的活动，可以报名加入不同的兴趣小组。
偏向实战可以选择加入狩猎魔兽的小组，对魔药感兴趣可以跟着导师去野外采摘，对占星有兴趣可以去帝国的观星台参观。
而炼金术这方面，则有一个探索古代地下遗迹的活动。
因为恺撒的笔记，莎拉对炼金术比较感兴趣，就报名了这个活动。
周末一早，学徒们在地下遗迹旁的山丘上集合。
带队的是一位莎拉不认识的导师，秃顶，身材削瘦，披着厚厚的红色长袍，据说是一位高阶大法师。
队伍里还有一位身形高挑的神秘人，低低的帽檐下是冷厉精致的下颌，分辨不出性别。
“导师，请问这位大人也是……和我们一起的吗？”
有学徒问。
导师答道：“没错，这位大人实力超群，和我们同路。”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学徒们，听到“实力超群”，顿时对这个冷冰冰神秘人没了意见，心下也放心不少。
“好了。”导师摆了摆手，“都跟在我后面，准备进入遗迹！”
这个遗迹距离王城罗莱塔并不远，在古代曾是罗莱塔的卫城，也是古典炼金术与大地信仰的发源地。后来因为地质变动被埋没在地下。
封锁遗迹的帝国军官检查了一行人的通行证，便点了点头放行。
天空湛蓝，山坡上碧草摇曳，几根残缺的大理石柱点缀其间，完全不见遗迹的入口。
“都磨蹭什么？”导师回头斥道，“遗迹在山顶上。”
莎拉没想到还要爬山，为了节省体力便缀在队伍的最后面。
那位低低压着帽檐的神秘人，和她保持着差不多的节奏。
“你也是为了你的母亲来的么？”神秘人淡淡开口，“莱顿不是已经将这件事拜托给我了么，怎么还让你过来。”
莎拉是懵的，但为了套话她还是接了下去：“莱顿不知道我过来这件事。”
神秘人点了点头：“你倒是有孝心。不过前路危险，劝你早点回去吧。”
虽然莎拉是为了炼金术来的，但如果这里有能拯救原主母亲的办法，她自然也会尽力寻找。
她摇了摇头，看向了神秘人：“您为什么要帮助母亲？”
神秘人轻笑一声，微微掀起帽檐，露出半张端丽冷白的脸，浅金发梢微卷，宝蓝与血红的一双异瞳在阳光下泛着流光。
莎拉对这双异瞳有印象，在之前的舞会上，人们称呼异瞳的主人为“卡温大公”，是帝国最有权势的那几位大人物之一。
“伊莎贝拉是我的好友。”西格莉德·卡温淡淡地说。
伊莎贝拉就是原主母亲的名字。
莎拉想朝她颔首致意，却被大公按住了手腕。
“我是偷偷过来的，叫我‘西格莉德’就好。”
莎拉点了点头，眸光正好对上大公那只血红色的眼睛。
西格莉德微微勾起唇角，朝莎拉凑近了些，闲适从容地耳语：“这是一只炼金术制作出的义眼。”
“我很抱歉，西格莉德大人……”
“这并不是一件需要感到抱歉的事情。”大公轻笑着开口，“与之相反，它正是我荣耀的勋章。以这只眼睛为代价，我击杀了暗精灵的大祭司，令他们一蹶不振，只能在帝国的边境骚/扰，无法再像‘血权杖战争’时那样深入帝国内陆作乱。”
莎拉肃然起敬。
“好了，我承认，这只义眼是伊莎贝拉当年用炼金术为我制作的。今天我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大公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莎拉观察着西格莉德的微表情，心下暗暗一惊。
难道是原主的母亲，情况恶化了吗？
说来也是惭愧，她整天被几个元素缠着，根本抽不出身去经常探望，而管家也什么都没有向她透露。
“怎样才能救母亲？”
银发少女直视着西格莉德的双眸。
大公抬起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梢：“好了，孩子，你帮不上什么忙，躲在我后面就好了。”
“……请您不要小看我。”莎拉装作一副自信的大小姐模样。
大公压低帽檐：“集中注意，废墟的入口到了。”
废墟内部的空间很大，高大的黑曜石立柱撑起幽诡的山腹空间。红袍导师提着魔法灯走在最前面。
大公悄悄戳了莎拉一下：“我们溜？”
莎拉想了想：“好！”
导师带着队一路往下，并未察觉到后面少了两个人。
“在帝国建立之前，各个城邦的信仰也不同……罗莱塔人信仰的是大地的原始神……”
“墙上这些古代炼金术的符号，与古星相学中的部分符号相对应……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观摩一下。”
“前面这个房间就是大地之神的神殿，你们退后一些，我来开门……”
红袍导师后退一步，在高大巍峨的雕花大门前吟唱起咒语。伴随着他的吟唱，对开大门缓缓张开了一条缝隙。
魔法灯的光芒照亮一室幽暗。肃穆庄严的神殿中，大地之神残缺的神像俯视着一切，而在祂的座下，半跪着一位骑士的雕塑。
导师一边讲解着相关的知识，一边带队缓缓朝神像接近。这个神殿早已被帝国军队探明是安全的，因而他走在这里就仿佛闲庭信步，并招呼大家不用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
“咔哒”一声，一位好奇的学徒来到神像脚下，仿佛踩到了什么机关。
半跪在地的骑士雕像缓缓起身，手执未出鞘的长剑斜斜挥去，直接将那名学徒扫得倒飞了出去！
导师的内心警铃大作，一边用手势施法，一边大喊道：“你们都躲在我后面！”
一个临时的结界将学徒们保护了起来，而红袍导师纵身掠去，接住了那名从墙壁的裂纹上掉下的学徒。
骑士雕像缓慢而优雅地回过头来。
他身形高大完美，被古典式样的全身甲包裹得密不透风，深黑的面甲下是一对闪烁着血光的无机质眼眸。
骑士雕像提着长剑，一步步朝红袍导师走去，迈出的每一步都引起了神殿的震颤和共鸣。
“入侵神殿者，死。”
冰冷而低沉的声音在头盔下响起，带着动听的嗡鸣。
话音落下，骑士已经挥动长剑，将红袍导师施法的手臂斩断！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剑所取的就是导师的性命。
还有……剩下所有学徒的性命。
但就在这时，一道光芒笼罩住骑士的身形，从原地凭空消失。
学徒们瞪大了眼睛。
五分钟前。
“盐为其躯，圣金为骨，汞为心脏，硫为头颅……”莎拉小声念着门上的字，“这个就是炼金人偶的制作方法吗，但是，和我们要找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西格莉德大公淡淡一笑，“你的管家莱顿……就是，炼金人偶。”
莎拉瞳孔骤缩。
她之前见过图书馆里的炼金人偶，虽然外貌与人类相似，却没有属于人类的灵智。
可管家不一样！
他会着急，懂人情世故，还会吃醋……无论怎么看都像一个人类。
西格莉德看出了她眸中的疑惑，抬起手将大门推开：“莱顿并不是用正统的方法制作出的，驱动他的力量来自于深渊中的黑暗。”
伴随着大门缓缓打开，幽深的暗室中，由岩浆组成的五芒星法阵闪烁着红光。
“我得继续往前了。”西格莉德指了指更深处的岩浆之海，“你就在这边上等我吧。”
说完，金发的大公扯掉身上累赘的外袍和帽子，只穿着轻盈的紧身衣，足尖轻点朝岩浆深处掠去。
莎拉凝视着面前的法阵，脑海深处的立绘界面剧烈地震颤起来。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抚了上去。
光芒亮起又熄灭，一位身穿深黑盔甲的骑士半跪在法阵中间，缓缓朝她抬起头。
绯红的眼眸里仿佛流淌着滚烫的岩浆。
除此之外，他身上再没有别的色彩。
骑士低低地笑了一声，单手持剑拄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掀开了面甲。
半长的黑色碎发贴着英俊的脸颊落下，眉眼锋利，鼻梁高挺，薄冷的唇瓣微微翘起。
——“那么，我理应向你效忠。”
骑士仰视着银发少女。在黑暗的地下，她仿佛一抹温柔的微光，落入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