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前
清早,横阳街上飘着晨雾,这条不甚繁华的商业街还没有醒过来。
街道最里面的一家叫做绿江酒馆,是个实木装修的二层楼,门外挂着小黑板,上书“暂未营业”四个字,配上正在睡觉的火柴人图案,一切看起来十分温馨。
直到,一声嘶吼打破了宁静——“黎疏白!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啊!!”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高中报道的日子,姚稚作为准高一新生,似乎要迟到了。
绿江酒馆里一片鸡飞狗跳——主要是姚稚一个人跳。
二楼卧房传来扑通扑通跑动的声音、洗漱水声、冲马桶声,然后是油润光亮的木制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披头散发的少女从楼上跑了下来,焦急道:“黎疏白!看到我校服了吗?”
楼下,一名青年正系着黑色围裙,弯腰擦拭着即将开业迎宾的桌子,闻言也不抬头,声音温润:“昨晚洗好了,挂在阁楼阳台上。”
青年身形瘦削,弯腰的时候衬衫紧绷,围裙的两根细绳把腰线紧紧收了起来。
姚稚却没看他,她的视线正被滴滴作响的烤面包机吸引:“哦,昨天夜里下雨,不会没干吧?”
“不会,我烘干后才挂起来的。”
两人一问一答,姚稚蹬蹬蹬跑下台阶,去吧台顺了一片刚刚烤好的面包,叼在嘴里又往楼上跑。
黎疏白微微皱眉,责备道:“牛奶就在桌子上,坐下来好好吃饭,不要跑来跑去。”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过去,话音却戛然而止,青年眼瞳颤动,倏忽又转回身。
原来姚稚大大咧咧穿着个背心短裤就下楼了,白生生的胳膊大腿晃了他满眼,黎疏白耳廓泛红,又开始唠叨:“小稚,说了几次,以后把衣服穿好再下楼。”
“哎呀,酒吧又没开门呢,没外人。”姚稚嘟囔着,听话地坐下,几秒钟干了一杯牛奶,又火急火燎地上楼去了。
听着她狂野的脚步声,黎疏白默默叹了口气,心说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已经不是小孩的自觉?
五分钟后,没有自觉的家伙又出现了,她扎高马尾,背单肩包,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风一样刮到门口。
“我走啦。”
“嗯,路上慢点,不要着急。”黎疏白一边将桌椅摆整齐一边叮嘱,然后状似无意道:“对了,昨晚我把你房间的钟调快了半小时。”
咣当一声,少女撞了门框。
她丢给青年一记白眼,顺手将小黑板翻了个面:“真行,你等我回来的!”
黎疏白只是坏笑,他脱掉围裙,把衣服整理好,坐到了吧台后面,看姚稚还杵在黑板前不知鼓捣什么,便催促道:“快走吧。”
姚稚哼了一声,放下粉笔。似乎是为了显示她的叛逆,她盯着青年,故意慢慢地走了。
门口,小黑板也慢悠悠地晃着,上面画了一个笑脸,配字:“营业中”。
……
学校离酒馆不算太远,步行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姚稚一边走一边跟闺蜜田晓发消息。她跟田晓是初中同学,一同考入了区重点天河一中,又分到了同一个班,于是整个暑假都混在一起,真是个情同手足。
田晓正在街边小店里吃早餐,两人相约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汇合。
放下手机,姚稚拐进胡同,从这边穿到十字路口更近一些。雨后空气湿润,似乎还带着些草木泥土的腥气,只是这腥气好像有点太浓郁了。
姚稚皱眉,深深呼吸——哕!
好像有血的味道!
早晨刚喝下去的牛奶都开始翻腾起来,她捂住鼻子四处张望,不远处的绿化带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姚稚忽然睁大眼睛,看到灌木与灌木的缝隙里,垂下一条黑色的、毛茸茸的……她好奇地走过去,拨开了碍眼的树丛……
“于是你就捡了这玩意儿回来?!”十字路口,田晓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
姚稚撑开自己鼓鼓的单肩包,两人一起朝里看去,牛仔布料里蜷缩着一团看不出什么形状的黑色物体,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姚稚担忧道:“这小家伙受伤了,躲在绿化带里,我看着好可怜。”
“这是狗吗?”田晓语气怀疑,她伸手巴拉了一下,那看不出形状的毛团发出威吓的声音,龇出一口尖牙。
田晓皱眉,一把将毛团薅了出来:“一点都不可爱。”
“嗷呜!”小毛团气愤地挣扎了一下,又不动了。
“这是狗吧。”姚稚观察道。她捡回来的小家伙通体漆黑的长毛,一对支棱着的尖耳朵,尾巴还蛮长的,它的肚子和腿各有一道很长的伤口,还在流血。
田晓拎着毛团的后颈,神神叨叨地断言:“乌漆嘛黑,看着不像个好东西,小心捡回家给你带来厄运。”
“你乱七八糟的漫画看多了吧?”姚稚说着,小心地把毛团抱回自己怀里,“反正时间还早,先去宠物医院给它包扎一下,好不好?”
“随你咯。”田晓无所谓地一摊手,两人就算达成了共识。
一上午,姚稚的背包里都揣着这么个小东西,老师在讲台说新学期注意事项,姚稚在座位时不时打开背包看一眼。这小家伙太安静了,一动不动的,姚稚总担心它死在自己背包里,那她斥资六十八元的背包不就变成凶宅了?
好在开学报道用不了多少时间,简单处理一些事务就可以回家。田晓自愿留下帮老师打扫班级,姚稚本来也想留下的,可是现在她担心小毛团,只好跟田晓打了招呼,然后便是一路飞奔。
远远隔着几家店,姚稚便开始扯着喉咙喊人:“黎疏白!救命呀!黎疏白!”
大家都知道,酒馆那家的小丫头,从小就闹腾,没个消停,这一条街的人都见怪不怪了。隔壁ktv的大姐靠在门口笑:“又闯什么祸了?叫小白给你兜底啊?”
“这次不是闯祸。”姚稚气喘吁吁地喊着,一溜烟跑进家门。
酒馆里坐着零星的客人,服务生姐姐闲闲地坐在角落里打游戏,姚稚一眼看见站在吧台前面的青年,径直扑了过去。
“快点……快点救狗一命!”
“你怎么了?”黎疏白问。
“不是说我!”姚稚锤了青年一拳,她打开背包,露出毫无声息的黑色毛团,“是这个,真的狗。”
“啊,受了好重的伤,真可怜。”黎疏白说着放下手中的工作,在桌子上铺了一块毛巾,将小毛团放在了上面。
姚稚包得七扭八歪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黎疏白熟练地拆开,指挥她去拿吧台柜子里的医药箱。
他把衬衫袖子挽到小臂,消毒、上药、包扎,做得顺手又利落,黎疏白神情认真,侧脸看上去一丝不苟,止血后才露出柔和的表情:“小稚,你跟叔叔阿姨真像,喜欢往家里捡东西。”
“我爸妈?我都快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姚稚盯着小狗随口说道,她爸妈在她八岁的时候忽然失踪,报警也没找到,到现在为止都杳无音讯,姚稚是跟着黎疏白一起长大的。
想到这,她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大七岁的青年。不知小时候他照顾自己时,是不是也露出了和现在照顾小狗一样温柔的表情。
姚稚笑道:“我没有你那么思念爸妈,不过,我非常感谢他们捡回了你。”
正在给纱布系蝴蝶结的青年一怔,侧头看去,少女清澈的眼神里映着他的倒影。
“没有你,我大概早饿死了。”姚稚继续道。
她的眼神实在是非常坦诚,看得黎疏白心底一慌,竟隐隐浮现出一丝羞愧,他干咳一声,将小狗推过去:“好了,我去做饭。”
“喔。”姚稚应了一声,小心地把毛团抱回了自己房间。
她不嫌弃地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床上,用小被子垫在下面,黑乎乎的小东西肚皮起伏,浅浅地呼吸,看起来似乎比窝在书包里好很多了。
姚稚摸摸它的脑袋:“小狗,你是怎么受伤的啊?皮毛这么顺滑,之前应该有主人吧?”
她顺着蓬松柔软的毛毛摸到它软软的肚子:“你的主人不要你了吗?他打你吗?”
“还是你自己逃出来,然后受欺负了?”
姚稚一边撸狗一边自言自语,她有些开心,这还是她第一次养小动物,不出意外的话她就要有狗了。
她一路摸到尾巴,顺着细长的毛茸茸摸到尾巴尖,感觉手中有个小肉球一样圆圆的触感,不自觉地捏了捏:“小狗,以后我做你主人吧。”
“呜——”毛团发出一声低呜,紧接着浑身一颤,周身泛起紫色的幽光。
“什……”姚稚睁大眼睛,感觉一切都变得不真实,空气仿佛凝滞,她眼睁睁地看着篮球大的毛团被幽光包裹着一点点伸长,光华一闪,少女心十足的单人床上多了一个身上缠满绷带的少年。
“你才是狗。”少年声音虚哑,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目光呆滞的少女。
少女定定地看着他,僵硬地举起手,口中喃喃自语:“我一定……我一定是乱七八糟的漫画看多了。”
“啪!”
姚稚用力一巴掌——扇到少年脸上。
少年:“……”
姚稚:“……”
“竟然是真的啊啊!!”姚稚惊叫起来,惊慌地朝门外跑去,她要喊出最熟悉的五个字:黎疏白!救命!
少年虚弱地躺在床上,白皙的脸上顶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无语地看着天花板,只觉头疼欲裂。
“……所以我才讨厌人类。”他喃喃自语,眼中泛出紫光。
“闭嘴。”少年开口,话音仿佛伴随着魔力,姚稚只觉紫色光芒一闪,她忽然站直,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了。
完了。姚稚慌得不住发抖,耳畔想起田晓的话——乌漆嘛黑,看着不像好东西……竟然真的会带来厄运呐!
“你说谁不是好东西?”少年忽然冷冷开口,黑色的碎发上滴下冷汗,苍白的脸色衬得眼珠更黑了。
他撑起身体,幽幽看着姚稚:“别在心里骂我,只要我想,我就能对你了如指掌。”
【求求你不要杀我。】
“谁说我要杀你了。”
【你……你说你不是小狗,那你究竟是什么呀?】
姚稚憋着一汪眼泪用冥想的方式对话。
听到她这样问,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的神情,他下颌微抬,开口道:“区区人类,告诉你也无妨,吾乃暗之魔法使,掌管人类由欲念产生的贪、嗔、痴,汲取情愫滋养魔力,世人赐予我至高无上的名号……”
【你的名字是——】
少年薄唇轻启,嘴角翘起得意的弧度:“单名一个字:妄。”
姚稚:【……那不还是狗吗。】
糟了!没注意说出了心声,只见少年周身忽然光芒大涨,幽黑的眼瞳泛着冷意,姚稚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其实,也不是非要留你一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