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定王的委屈
宣德门前停着一辆金辂。
金辂外层为红色,里层为黄色,以金饰装,不涂银,辂箱画有苣文鸟兽,八鸾在衡,金凤二铃在轼前,轮上画朱牙,左侧插大旗,前有四匹颜色统一的赤红马。
原本这旗,旗首为金龙头,衘结绶及铃绥,而现在插着定字帅旗。
这是一辆皇太子出行大驾。
定王端坐其上。
透过雨幕看向巍峨的城墙,在夜色中更显高大、威严、庄重。
圣元二年他就离了京,离京十六年,进这皇宫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小时候在村里,战乱不断,赋税高得离谱,为了凑足税钱一家人饿着肚子,弟弟妹妹饿死了,娘被流民拖走了。
最后只剩下他和爹爹。
爹爹在娘死后性情大变,带着他一路打进京都,坐上那个位置。
有人跟他说你父皇当了皇帝就不仅仅是你的父皇了。
新亲亲出生后,他被派去和卢老将军学习兵法,因为他学不好四书五经,唯独对带兵打仗一点就通。
他以为是有了新亲亲所以父皇就不再是他的父皇,他努力打仗,守卫着父亲的江山,九死一生。
只要他不断立功,父皇就不会忘记他,原来是他错了。
“王爷”,贺慕言开口打断了定王的回忆。
定王回过神,“军师,何事?”
这是能写上历史的时刻,贺慕言在车厢门口理了理衣袍,正了正幞头,一拱手,说道,“宫门已开,里面都安排好了,您可动身了。”
定王点点头,贺慕言向外打了个手势,金辂缓缓前行。
进了宣德门,走过大庆门,来到大庆殿。
侍卫上前打开伞,定王下了金辂,走进大殿。
“逆子”
圣元帝抓起一支烛台砸出去,双眼瞪圆,形如怒目金刚。
两旁的士兵齐刷刷抽出刀等着命令。
定王不躲不闪,烛台砸在脚前,对士兵摆摆手,“下去吧”。
士兵列成两队从大门出去,贴心地关上大门。
定王目光直勾勾地看看已不再年轻的父亲。
是,在他心里,他还是他的父亲,而不是父皇。
有多久没这样仔细看过父亲,他不记得了。
眼前的父亲既熟悉又陌生。
定王环顾一周,大庆殿没有椅子,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背对着圣元帝。
“记得八岁那年,还在莫山村,隔壁大娘看我饿了好几天,悄悄塞给我一块饼,那块饼硬得能打死一只鸡,但那是当时唯一的食物。”
“我揣进怀里拿回家,用热水泡开分给了娘、大弟和小妹,父亲回来摸摸我的头说我有做哥哥的担当。”
圣元帝缓缓坐回龙椅上,似乎也回想起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九岁那年冬天,是我见过下得最大的一场雪,我们抱成一团都感觉不到热气,于是我想捡些柴回来,没想到摔下了山,父亲带着人找了我一天一夜。”
“我以为我要死了,父亲脱了衣服用身体替我取暖。”
“十一岁那年,赋税突然增加,原本就吃不饱,这下更吃不饱了,弟弟妹妹饿得受不了,什么都吃,结果……,娘亲也因此疯疯癫癫,父亲抱着我哭了一整晚。”
圣元帝似乎也想想了自已另外两个孩子,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气。
“十三岁那年,村里来了很多流民,是我没看好娘亲,让她被流民捉了去……”,说到娘亲,七尺男儿早已泪流满面。
“我,您的大儿子,从十四岁开始,您说要挣一条活路出来,我就跟着您,一路打到京都,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以为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哪怕这个家就只剩下了我们父子两。”
定王突然站起来,红着眼,踹着台阶,用力嘶吼着,发泄着多年来的不满,“可为什么不一样了,为什么不一样了!是因为有了权?是因为你当了皇帝?还是因为你娶了叶氏,又生了个儿子?”
“我呢?你想过我没有?这十六年有没有写信问过我?有没有担心过我?”
“青儿”,圣元帝喊了一声定王小名,是,他是亏欠大儿子的。
“你别喊我!你当了皇帝,娶了个会之乎者也有学识的新妇,又生了儿子,我就碍了你的眼,你就把我踢给卢老将军,十六年,整整十六年啊,你都从没下过旨让我回京,从来没有!”
“我以为你忘了我这个儿子,我努力镇压四方,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九死一生,我想用战功引起你的注意,让你不要忘了我”,定王哭着嚎着内心的心酸,眼泪鼻涕糊了半张脸。
“你呢,就给我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头,我要这名头有什么用!”
“青儿!”圣元帝提高音量,看着哭嚎的大儿子,心痛如刀绞,一脚踹上定王肩头,想让他冷静冷静。
定王被踹倒,蜷缩在地抽噎着。
圣元帝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儿子不仅学不会四书五经,连基本的形势都看不清。
“是,我是没关心你,不是因为我坐了皇帝,也是因为我做了皇帝。”
“你以为一国之主那么好做?我一个草根农民,从坐上这个位置,没有一天我睡踏实了,我不怕回到以前,我只怕比以前更难,连命都会没了!”
“你当了十来年的大帅,难道没有学会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对朝堂的分析?对你自已处境的分析?”圣元帝伸出手掐着小拇指的指尖往定王面前送。
“在你爹之前这个朝堂就是个四处漏水的筛子,势力派系盘根错节,我若不将你送出去,你在这京都就是最好的靶子,也是最好的傀儡!”
听到这,定王一跃而起,“什么靶子,什么傀儡,你就是觉得我笨,玩不转他们,那二弟就能玩得转了?你要把皇位传给他!”
圣元帝惊讶地看着定王,他是怎么知道的?
定王抹了一把脸,扬起下巴,“我说中了吧!到头来你心里还是没有我这个儿子。”
原来是这样,还是为了那个位置。
圣元帝一瞬间突然老了十岁不止,不由得怀疑自已的做法是否正确。
当年当他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连自已都难以置信,朝中大臣纷纷献女,他明白,自已能有这一天只是时势造英雄而已,没有过硬的本事,掌控不了朝堂就会沦为傀儡,百姓更加难以生活,于是他百般思量选了前朝帝师之女,诚心求娶。
一来是给他这个草根皇帝补补课,如何做好一个皇帝,他听过叶老的大名,是个心怀天下的大儒,在他的教导下定能让大夏国走上正轨。
二来是给他这个草根皇帝出谋划策,如何清理朝堂,让好的政令能够真正惠及百姓。
他观察了一年,长子不适合朝堂,所以才让他跟着卢将军学习兵法,他安内,长子攘外,远离朝堂,给他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头,就算二子坐上了皇位,长子依然能安穏一生。
二子宣王,由叶氏精心教导,从小学帝王之术,四书五经,又有叶大儒的门生在身后支持,相比之下比长子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至于三子璟王,他明白了,许是叶皇后早就看清了,才让璟王从小习武,大夏国总要有一个出色的武将成为定海神针。
这一刻他开始佩服年纪小他十四岁的皇后,有这份清明,这份远见。
世家大族历经百年的沉淀,将精华倾注给下一代,这是他远远也赶不上的。
想到这里圣元帝也清醒明白起来,又恢复了往日上朝时的那个圣元帝。
“你不合适!”圣元帝一口回绝,慢慢走上台阶坐上龙椅上。
“你就是嫌弃我不如二弟聪明,可你怎就知道我不行?”定王十分不服气。
“说你不行,你就不行。”圣元帝也来了脾气,大夏国子民千千万是能让你随便试的?简直儿戏!
定王眼神陡然狠厉起来,与刚刚如小儿般的神情判若两人,这才是真正的定王。
“你说不行,我偏要试,我要让你看看我到底适不适合!二弟逃出京都了吧,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你!”圣元帝一个字还没说完便被定王打断。
“来人”
大庆殿的大门被打开,进来两名士兵。
“带皇上回福宁殿休息,好生侍候着,一步不得离开。”
“是”
说完,定王拂袖离开,剩下圣元帝眉头紧皱,五味杂陈。